但闻飕飕飕三响,势劲厉急,三条软鞭同时攻到救人
。
白衣女子显然正是要他们三人出鞭来救,一见计成,剑刃一翻,当下矮身穿过上头鞭缝,足下一点,已然身在两丈开外站定,提声骂道:“喂,四个大头鬼。你们倒是说说,这般没来由的拿暗器射我,凭的是什么?”说着,身形蓦地一拔,直往树上跃去,叫道:“大头鬼,有本事的就上来打。”胡斐抬头上望,心中不禁笑道:“妙极,妙极!”
就听得周围四角沙沙之声大作,四堆草丛晃啊晃的来到场中,接着就见草丛中抖出四条软鞭,直往上方树干处伸长卷去,随即就像是被人给钓到树上一般的升了上去。胡斐见状,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这四人生来矮小,身上穿了伪装衣物,外头再夹以长草盖覆,如此在树林间穿梭行动,当真是隐密不过了。”他先前一直以为四人乃是坐在草丛中扬鞭拚斗,却没想到草丛本身即是这四人所装出来的,怪不得他始终没来见到这几人的身形样貌。
胡斐十几年来从未涉足江湖,专心教着马春花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练武,这两僮乃是福康安与马春花所生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乾隆皇帝的孙子,只是福康安实为乾隆的私生子,因此这层名份关系倒是鲜少有人知道。胡斐打从少年闯过江湖后,这些年来一直隐居在关外辽东,江湖武林的种种变化所知甚少,这才没能一眼看出‘枭罗四魅’的伪装
。
这时场上战况丕变,白衣女子仗着轻功超卓,当先跃上了树枝高处。这么一来,枭罗四魅若要继续与她缠斗下去,势必就非得跟着跃上再战不可,否则岂不自认武功不及了人家?要知枭罗四魅人矮志气可不小,笨英雄虽是不愿来当,但若是有人与他们交战开来,就算明知技不如人,不打出胜负是绝不会轻易收手,非得死缠烂打到底不可。
枭罗四魅才刚跃上树干处,随即听得上方砰的一响,四人抬头望去,就见一道蓝幕白烟炸了开来,当下一人哑着声音说道:“这烟火真是好看,原来她是要我们上来看她放烟火的。”另一人说道:“你这人就是没常识又爱装有知识,这是她打不过我们,所以要找帮手来跟我们打了。”话才说完,就见一道剑光扑到,忙将手里软鞭抖手击去。
枭罗四魅手上螟蛉七层鞭虽是厉害,但到了树上可就使来极为碍手不顺,这里松树鳞次栉比,枝叶茂盛,软鞭无法像在地面般的飞舞翻腾,威力当场减少了七成。白衣女子则是身如飞燕,这边一点,那边一纵,长剑到处,总是攻的四人措手不及。不多时,就见枭罗四魅各自跃开,手上软鞭也已变成了短棍,这时要来攻击,恐怕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胡斐抬头观战,见白衣女子招式精练,身形依稀与一人相似,不觉间忆起了一道尘封已久的往事,心道:“
这白衣女子却不知是她派内中的师妹还是师姊?”继而一想:“她与师父虽是峨嵋中人,但两人却都远在天山,常年青灯古佛为伴,想来本派峨嵋山事务已无挂念才是。”心头一叹,那首多年来始终无法忘却的离别佛偈,竟又悄然浮上了脑海: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事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胡斐这时心中所念的她,便是当年令他黯然神伤、魂不知所归的“袁紫衣”,法名“圆性”。上面这首佛偈,就是她在直隶沧州与胡斐最后离别时所念出来的,十几年来,这首佛偈始终藏在胡斐最深层的意识里头,不愿轻易开启。未料今日无意中得遇峨嵋派门人,迳将胡斐深层意识打开,许许多多的回忆,瞬间不由自主的全跑了出来。
胡斐思绪飘出老远,想到了袁紫衣说过的一段话:“倘若当年我不是在师父跟前立下重誓,终身伴着你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岂不是好?唉,胡大哥,你心中难过。但你知不知道,我可比你更是伤心十倍啊?”想到这里,袁紫衣当年俏丽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只是这道浮现身影,却始终是他所爱恋的“袁紫衣”,而非除下长发后的“圆性”了。
胡斐抬头两眼看去,就见白衣女子与枭罗四魅在林间树上跳跃交战,此景犹似当年袁紫衣在湘
潭以北易家湾,为了破坏福安康的掌门人大会,是而四处抢夺各家各派的掌门人来做,最后竟也真让她成了所谓“九家半总掌门”。那日胡斐一路尾随袁紫衣到了易家湾,当即见到她正与九龙派掌门人易吉在大船帆顶上相互较量,两人居高而下的持鞭而斗,脚下却只仅凭一根横桁前后移动,难度自是胜过林间的这场战斗十倍有余了。
就在这时,远方一声狮吼传来,白衣女子听得心中一震,当下剑势一退,说道:“且慢再斗。姑娘眼下有事,你们四个大头鬼要是不服,改日约个时间再来打过。”话音未了,也不等枭罗四魅答话,迳自身势高拔而起,直往树梢顶处飞了上去。枭罗四魅一人说道:“喂,咱们还没分出胜负,你怎么说走就要走?”抬头看去,却那里见的到半点影子?
胡斐一见白衣女子纵飞而起,毫不迟疑的也跟着拔高身子一飞冲天,眼见白衣女子朝北疾速掠去,当下远远跟随在后,不敢过于逼近,以免身形给她发现。如此飞掠不远,即见白衣女子身形往下一坠,落入了林内,心中忖道:“莫非她尚有同门在此接应?”当即身势略缓,小心翼翼的飞掠到前,身形一闪,落在松树干上。
胡斐透过枝叶往下看去,就见林内藤萝密布,织叉交结,却那里去找寻白衣女子的踪迹?正兀自烦恼间,却见白衣女子自底下一处
藤萝中走出,压着嗓张嘴叫道:“若兰妹子,你在那里?”这白衣女子自然就是程霏晔了。胡斐听得一惊,心道:“兰妹莫非就是她带走的?”定睛一瞧,见她手里拿着的一件包裹,不就是她交给兰妹的自己母亲遗物?
胡斐瞧得心中一紧,深怕苗若兰遭逢意外,顾不得武林中禁忌,当即轻纵而下,凌空拱手发话道:“在下胡斐,夤夜造访,姑娘莫要惊怪。”他下落的极为缓慢,以此示礼,更为的是让人看清自己并无恶意。
程霏晔斗然闻得树上声响传来,大吃一惊,向后退开数步,手里长剑挺身戒护。这时放眼看去,即见眼前之人神情粗豪,虬髯戟张,心中不禁又吓了一跳。但见他无声无息落地后即站定不动,这身轻功可非同寻常,再听他出语不俗,心中想道:“此人若要暗中伤我,想来这时我那里还有命在?”当下说道:“贵客深夜到来,不知所为何事?”
胡斐双手抱拳道:“不敢请问姑娘高姓。”程霏晔道:“小妹姓程。”胡斐闻言一楞,心道:“怎么她也姓程?”这时认真看去,只见她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一双巧目清澈灵动,眼波流转,竟是个绝美佳人。胡斐见她神色中自有一股少见的傲然之气,只觉甚是熟悉亲切,却又说不上来何以如此,当下言道:“姑娘可是认识苗家闺女?”
程霏晔不答反问,说道:“
胡大哥认识若兰妹子?”说着心中一震:“他姓胡,胡斐?”神色微变,但随即隐没。胡斐见她神色有异,言语中却甚是谨慎,说道:“在下与苗家父女乃是累代世交,程姑娘手中包裹即是在下所有。”
程霏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若兰妹子始终给抱在怀里不放,原来是胡大哥交给她的。”胡斐心下着急,问道:“既是如此,这包裹又怎会遗落了?”程霏晔道:“若兰妹子原是待在此处等我回来,却不知何以丢下包裹不见了?”当下将如何与苗若兰相遇,如何带着她一路躲避后面追敌的一番情由说了。
胡斐听她说完,忙挤身进入藤萝圈找寻线索,但见后方藤蔓处似有崩裂之迹,却非剑刃所斩,当下趋前细细翻看藤枝断裂处,愈看脸色愈是惊惶不定。这时闻得程霏晔在藤萝圈外喊道:“什么人?报上名来!”胡斐两耳一竖,听得远处一人沉声道:“苗人凤。”就只三个字,人已来到圈外。胡斐挤身出圈,说道:“苗大侠,我是胡斐。”
苗人凤道:“可有找到?”胡斐道:“包裹在,兰妹却仍不见踪影。”说着朝程霏晔手里包裹一指,续道:“这位是峨嵋派的程姑娘,是她带着兰妹过来的。”程霏晔大奇:“他又没和我动手,怎知我是峨嵋派的?”苗人凤道:“多谢姑娘爱护小女,苗人凤感激不尽。”说着拱手为礼。
程
霏晔忙回礼道:“晚辈奉家师之命前来,不料路上却先遇上了苗前辈闺女。这是晚辈义当所及,不足挂怀。”
苗人凤道:“追敌的是谁?”程霏晔道:“是阴山修罗门的枭罗四魅,晚辈刚才已和他们四人动过了手。”苗人凤嗯了一声,道:“尊师派你前来何事?”程霏晔自怀内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武当派掌门云松道人托我师父代转来的信函,请苗前辈过目。”说着双手奉上。苗人凤却是不接,说道:“我眼睛不好,你且打开代我读来。”
胡斐心道:“苗大侠自从当年给田归农用计要来毒瞎他双眼之后,看来行事已是小心谨慎的多,程霏晔虽是峨嵋派掌门冲呜师太派来的信史,却是依然的推说自己眼睛不好,要送信者自己代为读来。其实当年毒瞎苗大侠的送信人刘鹤真夫妇,又岂是有心要来害得苗大侠双眼失明?况且这封信又非冲呜师太所写,内容如何,谁又准能担保没事?”
但见程霏晔依言将信件打开,朝着月光念道:“冥月生波,武当有难。”将信翻了翻,说道:“没了,就只这八个字。”胡斐奇道:“冥月生波,武当有难。这是什么意思?苗大侠,这信当真是云松道人所写?”
苗人凤道:“云松道人生性少言,如我一般。这信若只有这八个字,那么想来确是他写的没错!”说着转头朝程霏晔问道:“尊师
还有什么交待?”程霏晔道:“不敢!尊师说,慎防梵罗双刹运使诡计而来加害苗大侠闺女,还说她已先行启程前往武当山,请苗前辈收到信后便即赶往。”苗人凤道:“这事再说无妨。”当下走向藤萝圈,挤身而入。
胡斐拾了根枯枝点燃,朝着藤圈外围地上照去,见雪地上似有小足兽类踏痕,不禁蹲下身来细看,咦道:“这足痕似是小头虎豹之类所留。”跟着再往下走去,听得身后程霏晔喃喃自语说道:“先前曾听见一声狮吼传来,方位倒是离着此处极近,难道当真不巧遇上了?”胡斐听得心头大震,倏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