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门下七子,身着一色青衣,均是青年才俊,一众人迎面走来,风度翩翩,引人注目。
屋内外众人见寿星已至,均依礼站起,微笑以对。
贺一章一路上与相识的门派掌门颔首致谢,一直走至内厅主位之处。
贺一章向众人抱拳道:“贺某不才,得上天眷顾,悠忽间已至‘耳顺’之年。今日贺某生辰,劳动各位宗主掌门、各路英雄豪杰齐聚悬意门,却不敢庆寿,只是以此由头,邀约各位相聚罢了。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说完又向众人抱拳致礼。
众人见他言语谦逊,更添敬意。一位江湖汉子此时喊道:“贺宗主义薄云天,能受邀来参加您的六十大寿,那是悬意门给我们虎甲帮面子。我戚老六祝您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贺一章虽被戚老六大喊之声打扰,但见其言语真诚,便微微一笑道:“戚帮主客气了,众位英雄豪杰齐聚悬意门,正使我悬意门柴门有庆、一室生春。”
尤之逊见时辰已到,便上前低声对贺一章道:“师父,吉时已到,还请师父移步前院敬拜天地,告祷先列。”
贺一章微一颔首,便随着尤之逊导引向前院走来。原在前厅落座的各门派掌门便也随行而出。悬意门虽不算大,但前厅是平时练武之地,故而极为空旷,此时正中之处已
经设置了祭坛,为贺一章告奠天地之礼所用。
贺一章来至祭坛处,此处已备齐牛、羊、猪三牲,祭器、祭品整洁、完备。
贺一章点燃长香,朗声道:“皇天厚土,茂山大川,溯古鉴今,信义敬然。弟子贺一章偷得浮生六十载,愧领悬意门卅二年。日月轮换,不敢有丝毫懈怠;年月增叠,未曾有一刻闲散。而今,弟子终得历代宗主庇佑,护悬意门周全。今日为弟子六十寿数,特敬告苍天厚土眷顾之情,拜谢悬意门历代宗主相护之意。此后,愿以余生残年,率悬意门众弟子不辞岁月,潜心苦练,务求不辱门派之风,不坠武林正气,不负天地所望。虔诚弟子贺一章敬拜。”一套祝词讲罢,便欲上前,插香完礼。
正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出“桀桀”的阴笑之声,只听一人言道:“贺宗主怕是没什么余生残年了吧?六十岁也够数了,不如就此歇了罢,莫让鬼神费心。”
此次来祝寿的多是武林名门正派之人,见贺一章行祝祷之礼,便均屏息敛容、肃穆以对,百余人不出一声,极为静寂。故而此人虽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声声入耳,众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均一惊,寻声望去,见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脸型方正,鼻翼硕大,初看此人,便似只看到了一个鼻子一般。年龄应在五十上下,佝偻着身子,说完话便仍低着头,却
不看众人。
众人观察完此人又相互对视,纷纷摇头,场中几百人,七八十个门派,竟无一人识的。
贺一章陡然听到有人出声相阻,心中也是一震,但他经大风大浪,却内心沉稳,见出声之人并不认识,便朗声一笑道:“阁下不知为何门派,贺某祝祷之词若有何处不妥,还望在礼成后指正,莫要耽搁众位贵客观礼。”
此时周遭之人为了不被悬意门误会与此人一派,便自动向两侧散去,独留此一人独站一方。那人却也不介怀,听贺一章之言,便笑道:“言正而礼成,你祝祷之词,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礼成啊?”
贺一章听此人出言无礼,便道:“阁下所言何意?恕贺某不明。贺某以六十寿数,敬祝天地,谢拜历代宗主,有何不妥之处?”
那人嘿嘿一笑道:“便是此处不妥了。你这宗主之位既非天授,也非上代宗主本意所传,却是偷来的,你窃得宗主之位三十二载,如今还有何脸面上对苍天厚土,下对历代宗主?”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因悬意门与众不同,在四大门派里最讲仁德,隐隐有古风,贺一章领宗主之位后,更是以孔孟之术约束徒众,一心想将悬意门提升到与少林、武当之派并位。虽当时少林、武当等门派已多讲佛道之法,淡出武林,但终是武林正途,此次也派了门徒前来贺寿。众人见此人出言不逊,且似乎另有深
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尤之逊见此人无状,便上前一步道:“阁下未免太不知好歹,师父好言相劝,你仍不知退让,一味地说这些糊话,却是什么原由?”
那人却无视尤之逊喝止,啧啧连声道:“你看看,悬意门在你手里还教得出什么好徒弟?长辈说话,也容得小辈置喙了吗?”说完,双眼陡然凝视着尤之逊,目光凌厉,精光乍现,可见其人内功深厚。
尤之逊虽被此人一盯,内心陡然一惊,但却不避让,厉声道:“你算什么长辈?武林中没有你这样不懂礼法,无视规矩之人。今日师父大礼,你前来捣乱,便是不将我们悬意门放在眼里,那便请恕尤某无礼,领教阁下的高招。”说完,向师父望去,以求允诺之意。
贺一章见此人言辞,心中隐隐想起一人来,却又觉得此事绝无可能,见二弟子为其分忧,欲上前试探此人功法,便点头应允。
尤之逊上前一步道:“还请阁下上前一步,莫再藏匿身形。”
此时此人其实已经被众人独立于一处,无法藏身,但尤之逊此言却是讥讽他因悬意门今日宾客众多故而藏匿其中,只待时机发难,正是小人行径。
那人却不气恼,讥笑道:“好,好,三十余年不见了,便看看如今的悬意门弟子可还配得上这门楣。”说完,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其剑柔软以极,抽出却立马崩直,不知是用
了什么材质。但见此剑锋利,剑身隐隐带着光芒,知是一柄难得的好剑。此次前来祝寿的都是使剑的大家,见此人用剑与众不同,知其剑法必然也有过人之处,倒是更期待尤之逊多与此人过上几招,见识一下他的独特剑法。
尤之逊见此人拔剑,便不再多言,拔出配剑,上前一步,以一招“静待佳客”,待对方发招。这套奈何剑法是悬意门历代传下来的剑法,招式多以敬语命名,正是悬意门弘扬正气,礼敬众人之意。
那人见尤之逊剑招,却突然神色黯然,轻声道:“静待佳客,如今,我竟已是客了。”
尤之逊听他之言,斥道:“阁下非悬意门所请,如果是客,也是不速之客。”说完,不再待对方发招,一招“顿首再拜”,却是剑锋一探,直直地向那人前胸袭来。那人却不慌乱,只待剑锋已至,突然将软剑叭地一声敲在尤之逊的剑身之上,这剑极为古怪,一与尤之逊的长剑接触,便如蛇一般附在剑锋之上,尤之逊一愣,不禁暗思,这是什么古怪剑法,此时我如果一抽剑,岂不是便将他的软剑带回了吗?一思至此,便顺手回撤,意欲将此人软剑带回。要知剑客用剑比试,便是剑在人在,如果配剑被击掉,那就算先输了一局。
谁知,尤之逊一抽方知,此人内功极为深厚,自己的剑峰就像是击入了崖石之中一般,竟分毫无法动弹
。如此一试,心内大惊。方知,此番双剑相缠,却是考教内功之时,自己的内功较弱,那撤手离剑的只能是自己。一想到如果长剑一招被夺,那不只自己难堪以极,而且也必使师门无光,从小家学的内功心法便运劲而出。
虽然师父极不喜欢自己使用家传内功,但当此之时也顾不得这许多。那人见尤之逊抽剑力道加强,便不再纠缠,软剑回撤,又崩直为长剑,斜斜地向着尤之逊肋下而来。尤之逊见其招数已至,身形一斜,避开剑锋,随后,长剑挽起道道剑花,分别击向此人上身多处大穴。哪知那人却仿佛是尤之逊肚中蛔虫一般,尤之逊剑招尚未完全使出,那人已经一个下俯,将尤之逊的剑招全数避开,随后,剑锋上挑,直奔尤之逊“心井穴”而来,尤之逊见其来势猛烈,无法回避,便以剑锋相击,那人却无二话,也以剑锋相对,双剑相交,发出刺耳之声。那人软剑此时却又笔挺有力,竟不让分毫。
两人快剑快打,不觉已经对了二十余招,但明眼之人自能看出,尤之逊出剑是使尽了全力,而那人却不然,却仿佛宗门学徒之间喂剑一般,目的似乎只在引着尤之逊将一套剑法使完。
奈何剑法经几代修炼,虽剑名仍深含敬意,实则凌厉非常,故而才被江湖人曲解,将“奈何剑”称为渡人过奈何桥之剑。
尤之逊剑法已得贺一章真传
,一套三十六式奈何剑使下来,招招透着杀气,且出招诡异,让人意想不到,力道已及贺一章三分。但那人却似乎对这套剑法极为熟悉,往往在尤之逊剑招未至之前,已经提前做好防备,只是有些剑法又似乎防备之处有些微差别,故而又需变换位置应对,但其人身法极为敏捷,显见内功深厚,故而可以在如此诡异的剑法下也应对自如。
尤之逊的一套奈何剑法已将使毕,内心不禁有了些许慌乱。此时,那人却似乎知道尤之逊心态变化一般,剑法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一柄软剑,舞出如蛇般的姿态,尤之逊只觉得长剑一沉,进而把持不住,长剑便要脱手而出。正在此时,但见贺一章看似无意,却只上前轻轻一拂,顺手将尤之逊撤回身来,待尤之逊回过神来,师父已经站在他的身前。
贺一章此时手中尚拿着那三柱青香,虽身形疾变,那三柱青香却犹然未熄,连烟香都不曾受扰,在无风的冬日里,直直向上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