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南春无话可说。他经历了这一遭,身心俱疲。他只知道知恩图报,愿为主子哪怕豁出这条命也无妨。可他却不能接受自己这报恩的命,是可以被随手扔掉的。
穆娘子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若没有别的安排,我需尽快将他送回男监,否则男监那边的牢头问起来我不好解释。”
不待马南春说话,边青昙颇有些不满,“你方才没听云顺郡王的话么?若是现在将马南春送回牢里,他多半是要死的,慢则几日,快则今夜。”
穆娘子为难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退一万步讲,郭大人只让我配合谢小掌柜,也说了让我照看边姑娘你,提都没提到这个马南春。若不是看着你们二人的面子,我万不会铤而走险将他带出来。”
边青昙还要冷笑,马南春却淡淡接了一声:
“死便死吧。自我懂事起,王府养了我六年,我替他在玉春楼待了三年,余下没报答的三年,便用我的命抵。”
边青昙像看鬼一样看他:“你没病吧?有病别放弃,我能治。”
穆娘子说好了,这会儿枷项都快戴上脖子了还吵嘴呢,转向马南春劝道,“再说你要抵命,怎么就急于这一时了?那茗琅姑娘在狱中时,时不时还问起你的情况。你要求死,也得出去向她交待过再死吧?”
马南春有些意外,没想到茗琅会提起他,毕竟她连他的药也没收下,还以为她不会再搭理自己了。
正犹豫着,边青昙却漫不经心道:“对啊,更何况你哪怕只为了报恩而活,报了养恩便不报生恩了吗?”
“生恩?”马南春认真想了想,“我父母去的早,如今连骨灰都不知去处,如何报答?”
边青昙问:“不知去处,怎么不找?找到了骨灰,再找死因。若你父母也是被宣王府害的,岂不是正好仇怨与恩情相消,养恩也不用报了?”
一番话不仅是马南春,连穆娘子也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是一物降一物,边姑娘平日看着死脑筋,教训起另一个死脑筋来却成效显着。马南春一听觉得有理,寻死的话也不说了,而是肃了面容,对二人道了一声谢。
穆娘子稳重地笑了笑:“那便走吧。一刻后门吏交班,你趁这个时候出去。不必顾念我,哪怕上头发现了,郭知州自会保全我的。”
马南春点点头,又看向边青昙。
穆娘子摇摇头,“边姑娘无碍的。她和你们不同,是在郭夫人病倒后拿进来审问的。过几日他们审不出东西,自然会把边姑娘放了。”
马南春也不多话,一抱拳:“如此,就此别过。”
……
再回王府时,宣王府的门前已经挂着白幡绸。赵都云没有走正门,后院守门的府卫各自纳罕地对视,只觉得老王爷新丧,世子却……不,是郡王,身后跟着两个女人,看起来心情甚好。
临要跨进府门,谢辛辛看出了茗琅的踌躇,出声道:“郡王。”
赵都云嗯了一声,挑眉看他:“走小门,否则从正门进去,还得叩拜哭丧,给王妃行礼。你一进府就撞上这事,多晦气。”
倒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用“晦气”来形容自己亲爹的丧事。
谢辛辛心底恶心透了他,还是好言好语道:“玉春楼那儿,我不放心。”
赵都云说这有什么,“你既然想开了愿意跟着我,这掌柜当不当也无所谓,那酒楼也毋需再开了。”
谢辛辛拧着眉望了他一眼。
赵都云忙道:“要开也行,原本就是那时看你伤心,给你留的玩具罢了。”
怪不得刘宛三年前找到赵都云时,他果断出面替谢辛辛保全了玉春楼,虽然宣王府接手了谢家许多铺面,他却极慷慨地将玉春楼完璧归赵,让她当上了谢小掌柜。
原来从一开始,赵都云只想着哄着她玩。
谢辛辛叹了口气:“到底我小时候来过的地方,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开了?让茗琅回去打理吧,我不出面便是了。茗琅,替我照顾好宛姐姐。”
茗琅骇异地抬头,眼中逐渐就蓄了泪。
掌柜的是知道她不愿再踏入这个地方,她怎么会不懂?
赵都云自然是无所谓,多年的执念将要入怀,是个人都是好说话的,“就依你说的办。”
茗琅诺诺应下,后退着走了,最后用余光看了一眼宣王府,只见谢辛辛侧首冲她点了点头。茗琅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此招甚险,掌柜的,祝你成功。
于是最终只有他们二人走进了王府。谢辛辛笼着囚服,身上披着一身裰满销金的男子外袍,是赵都云硬给她裹上的,动作强硬,还险些碰到她藏在身上的短剑。
男人身量高,上袍落在她身上也拖了地,推着宽肥的囚衣裤脚在地面上逶迤。所幸这条道僻静的很,许是因为大多数人都跪在前厅的奠仪前,连上值的侍女也没有。
走着走着,谢辛辛觉得这条路有些熟悉,还没等想起来,赵都云却去握她的手。
她猛地一甩,诧异地看她,眼仁微微颤动,像只警惕的鹿。
赵都云不怪她。美丽的山鹿在外面游玩久了,冷不防要抓回笼子里,自然要对人警惕。他不在乎地收回手,“躲什么,你既想通了,这是多早晚的事?往后再亲密些,岂不是要把你吓出病来?”
哪还有什么往后?谢辛辛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脖颈之处。虽然女子力微,但若动作够快,从此处下手,能否一击毙命?她将袖剑一直贴身藏在抹腹中,只要一个他放下戒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