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一滩肉泥看的四周无数的云连官员连连作呕。
徐子谦缓缓来到男子摔的没有人样的尸体前,眉头紧锁,沉声道,“他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他。。他。。”王宪昌身后的老头谄媚一笑,刚准备表现一下自己,可当他看向男子的时候,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他在云连为官三十载,从耶律果到魏怀英,浮沉三十年,可以说对云连大小官员了如指掌,可今天怎么会记不起来这是谁,甚至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
不止是他,身后大小官员都是一脸茫然,印象中这个人好像就是从节度使死之后才开始展露头角的,而他展露头角的方式也很特殊,那就是宁死不降。
徐子谦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问题却没想到难住了这一群云连官员。
王宪昌稍稍抬头,不忍看向男子尸体,淡然拱手道,“此人名为宋湖清是我离皋城负责城中百姓户籍造册的小官,在你们大奉相当于一个八品衙司。”
“还得是王大人。”徐子谦轻声一笑,随后转身说道,“厚葬宋大人,陈将军,入城!”
宋湖清的死如同落入泪罗江中的一块小石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项州军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不进离皋城,王宪昌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回心转意;但在今天之后的史书上,只要提及离皋城,就一定会有他宋湖清的一笔。
然而王宪昌还不知道的是,他马上就会在悔恨中过完自己惨淡的一生。
而他的一生都在为自己赎罪。
。。。
然而在一众出城受降的官员中,却少了一个人,那就是宋轸先。
随着项州军的入城,云连勒格府离皋城彻底宣告沦陷,慕容灼灼和董长陵筹划数年的南方防线不到一年宣告彻底失败。
此时的离皋城中,一座典雅宁静的府宅内,老将军宋轸先静静的坐在宅内闲庭中饮酒自酌,今天的老将军穿上了他卸下近二十年的铠甲,因为年老消瘦,这个铠甲在身上显得很笨重。
他宋轸先征战一生,老了老了却要经历国土沦陷,城池失守之事,对这位曾经立下豪言壮语要饮马泪罗江的老将军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就在三天前,他还劝说王宪昌带着大家出城受降,免得城中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殊不知最为豁达的老将军其实是最不愿接受这一切的。
他看得太清楚了,他太理智的明白现在的离皋城根本没有任何和项州军作战的能力,从魏怀英命丧弘农和狮虎铁骑全军覆没的那一刻起,离皋城的丢失就是必然。
老将军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面前的马奶酒,每喝一口都要回味好久,人还是活着好啊,死了就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马奶酒了。
在王宪昌带着一众官员出城投降的时候,宋轸先就将家中财物尽数分给了下人,并遣散了家仆,如今的院子中就剩下了他一人。
闲庭下的水流潺潺,老将军举杯起身,站在庭下,望着水中的自己呆。
他多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自己了,得有十年了吧,白头白胡子,满脸褶皱,终究是成老骨头了。
“嘶!”老将军倒吸一口凉气,腹部的巨痛让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脸色苍白的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汗珠。
老将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马奶酒,无奈的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殊不知这一杯酒下去,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疼的更厉害了。
巨痛让老将军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酒杯,“咔嚓!”
手中的白玉酒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老将军弓着身子的靠在庭柱上,小腹的绞痛让他连站稳都很勉强。
“噗嗤!”再也无法压制巨痛的老将军喷出一口黑血。
“老东西,你这害怕呢,你儿子在前面等你呢,你怕什么呢?”靠在柱子上的宋轸先自嘲的笑了笑。
笑着笑着,肚子好像不疼了,老将军想站起来,但怎么也感觉不到双腿,他站不起来了,算了,那就靠着吧;他想说话,可他怎么用劲都张不开嘴,也罢,反正说了也没人听。
那他现在干什么呢?嗯?能去找儿子了吧?
他戎马一生,本以为自家孩子怎么说也是个军中悍将,但没想到那小子却不喜欢打仗,反倒是喜欢看书,读书好啊,读书不用上战场,读书人也比他们打仗的糙汉子金贵。
只是,那小子除了不会舞刀弄枪,别的倒和自己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老将军在黄泉路上见到自己儿子没有,当徐子谦在王宪昌的带领下带着一众将士来到宋轸先府邸的时候,宋老将军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已然西去。
陈辛如拿起桌上的马奶酒,倒出里面的酒水,这些酒水碰到桌上的银质筷子,筷子瞬间变得乌黑。
“毒酒!”
徐子谦无奈感慨,“老将军在世时候的对手,我们项州军的死对头,如今却饮酒自尽,一走了之,竟是让人有些感慨莫名啊。”
王宪昌来到老将军面前,直接跪在地上双眼通红,“为什么,宋将军,明明是你让我带着大家出城投降的,可你却。。”
“将军,宋轸先屋里现两个新的牌位,是他给提前立好的。。”进去搜寻宋府还有没有人的李凤荷快步跑出来说道。
“两个?除了他还有谁?”
“一个写着先父宋轸先,一个写着爱子宋湖清!”
这一刻,王宪昌如遭雷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老将军的尸体前嚎啕大哭。
原来,他王宪昌才是最傻的那个,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