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四人,两个叫李修文和李修武,乃是双胞胎兄弟,同是全真门下,另两人,分别是灵宝门下的杜逸之及神霄派的林晋,个个皆是英姿飒爽,英气逼人的少年英才,同时结识了这么多人,易云高兴不已,忙着做饭款待,只是山间清苦,粗茶淡饭,一时间招待如此多人,真是巧妇难为,何况是易云?他对厨炊一道本不在行。平日易云四处游走,山间野果,林中动物,随处可以取食,果腹不是问题,家中虽有大米炊具,却很少动用,几乎都成了装饰。
幸好有四个女子,巧手施妙,特别是欧阳絮茹,更是厨艺精深,单是几个当地土产的马铃薯,就做出了三个之多的菜肴,再炒上一盘野生竹笋,另三人去野外摘回些许野菜,瞬间就做出一桌丰盛之极的菜肴,令众人食指大动,吃得畅快淋漓,易云也不禁为之叹服,那种家常饭的感觉,易云已经久违了四年之久。
席间,众人开心交谈,说些天下轶事趣闻,加上他们言语生动多彩,高谈阔论,令一无所知的易云,听得无限向往痴迷,视野开阔。
天黑了,女人收拾了碗筷,众人席地而座,看天上星相,天南地北的闲聊。也不知是谁,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魔教之上,说起四年以来,魔人犹如销声匿迹一般,凭空消失,如今却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不知对天下苍生,是祸是福。
孙世颖本来
甚是健谈,一听到妖魔,却就闭口不语,只是上清宫的吴婉,却兴趣浓郁,连声催问易云:“听说易兄与孙师兄同时发现魔踪,不知是在何时何地?是否明日就带我等去查探一番?”
干咳了几下,易云才道:“那日我们杀了蜈蚣精正要分手上路,却有妖人现身,与我们恶斗,想来该是那蜈蚣精的同类,后来不敌,向南方逃窜”易云本不会说谎,但现在事态逼人,只有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支吾着替孙世颖圆谎。
方淑敏却接口过去问道:“那些妖人,都是长的何等模样啊?”
要回答这个疑问,对于易云来说却是简单,他小时候遭逢巨变,曾看见过漫天无数的妖怪,随便形容几个,就可应付过去,只是孙世颖却似乎怕他穿了帮,连忙接口道:“那些妖人,多手多脚,有些酷似人形,却不是人,有的没有头,眼睛长在肚子上,还有些就如野兽一般地面爬行,却偏偏生长着一颗人的心”
欧阳絮茹接过去道:“唯一的共同点,是那些妖怪都是身形巨大,力量惊人,若非孙师兄二人懂得道法,还不是它们的对手,这话孙师兄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亏你还问得出来。”
方淑敏涨红了脸,低声分辨道:“我还不是想听易大哥再说一遍嘛,人家,人家从来就没有见过,才会好奇啊。”
吴婉又道:“当时妖孽逃窜,你们知道是碧云山方向,
却没有发现其藏匿的所在,诺大的碧云山脉,要寻它可也不易啊。”
孙世颖和易云听她这话,同时嘘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杨郁亭,却突然道:“闻说太一师伯有一玄术,天下遍地,草木土壤皆有灵气,但凡有妖孽处,灵气尽被其吸尽或封锁,此地则成了凶煞之地,师伯的此一玄术,便是针对此种凶地进行感知,今日有灵宝的师兄妹在,何愁寻不到那妖魔藏匿之处?”
杜逸之脸色一红,开口道:“师兄言重了,师傅的‘玄光感灵术’,本也传授于我等,只是我道法低微,尚不曾领悟到其中真意说来惭愧,惭愧!”
“万法天地,玄灵所聚,众妙之门,可开灵视。”突然一人曼声轻吟,似诗非诗,听来意态朦胧,却是柳若娴在话语,众人都听不明白,易云却隐隐觉得,她吟的四句话语之中,似乎暗藏至理,却捕捉不到什么,她却又一次语出惊人:“‘玄光感灵术’其实是人类与天地万物感应交流所用之方法,若说可以用来寻找妖踪,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有此需要,我可以一试。”
众人骇然,不想这羞涩寡语的柔弱女孩,看来已是掌握了“玄光感灵术”的精要,不禁对其另眼相看。
杜逸之却窘然低下了头,似乎脸上火辣辣的,柳若娴入门本在自己之后,造诣却早已超过门中很多弟子,其实这也难怪,道之一途,本无常规长形
,完全依询自身灵性悟力而论,资质绝佳者,一朝即可闻道,道家亦有所谓“一朝闻道”、“天才悟道”之说。否则纵修行千载,也难窥门径,无法寸进,才有了“朝闻道、夕死无憾”的感叹和遗憾。
易云却甚是惊奇于柳若娴的理论,疑惑问道:“柳姑娘所言,是说天地万物与人也可以交流感应?”
欧阳絮茹接口道:“那是当然,人生天地之间,本是与万物并存,万物皆有灵性,自然如人一般有所思所想,只是人类用语言可以沟通交流,其余的生物,自然也有其独特的交流方式,却是不为人所知晓,但我们道家崇尚的便是天地万物的自然,即所谓道法自然,当我们自身修为的道法超过一定界限,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不但能够长生,而且也与万物融为一体,就可以跟所有的生物沟通了。”
方淑敏拍手叫道:“那么,我们岂不可以跟花草鸟鱼等说话交流了?就像平日被师傅罚面壁一般,却可以跟小虫小草一起聊天……”她一边说话,一边却闭上眼睛,想像那种情况,脸上居然满是笑意和痴迷。
欧阳絮茹笑骂道:“真没出息,你修道就只为了不被师傅惩罚而已?”
柳若娴微微一笑,为她二人掺杂的如此一个小笑话,并未有所责怪,反而道:“师傅曾言曰,无论谁有此参悟的兴趣,皆可授之,我就将‘玄光感灵术’的要
诀细述一遍,易大哥若有兴致,也不妨慢慢体悟一番,或许能明白天地间些许至理。”
易云一笑,点了点头,柳若娴就开始吟诗一般的娓娓而述: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虚与实、有与无,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万物虚空,阴阳和合,天地实盈,玄气弥天。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天地何仁,万物视刍狗,天地之间,其玄有之,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虚无实有,虚无中有实,实物存于虚,物以动形,静于虚空,阴阳合一,化生万物。大窍而大鸣,小窍则小鸣,其窍不同,其鸣亦异,吹万不同,而使其自也,咸其自取,则怒者其谁?自生自化自形自色,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箫笛本虚空,气运而成音;积草本多窍,气蒸而成菌,若明此道者,气运于虚耳。”(注一)
她的话已没,众人却犹在脑中盘旋,艰深枯涩,晦涩难明的如许语言,她居然似乎毫不费力就口述了出来,听在大家耳中,无不为其记忆和玄思赞叹。
易云苦苦思索着,似乎也是大惑不解,她前面所述口诀,该是道家关于天地起源的介说,中间突然一转,却说的是“实”与“虚”、“有”与“无”的和合统一,最后说的,却似乎又朦胧晦涩,无从理解,似乎都与其“玄光感灵术”丝毫没有
关联之处,越是不明,他却越是思索。突然,在易云的脑中,出现了一个虚无空蒙的无边世界,黑暗空虚之中,有物混成,漂浮旋动,无止无休。风狂啸于耳边,似乎有不明的水气,围绕身体流动,将自己吞噬包围其间。
阴晴不定、飘忽不明的物事无法捉摸,却是以极快的速度在运动运行着,呼啸辗转,空间无限扩展延伸,毫无穷尽。
易云意识停顿,脑中却灵光一闪:虚无实有,虚无中有实,实物存于虚,物以动形,静于虚空,阴阳合一,化生万物……
“我明白了!”易云突然一声长啸,身子站立起来,吓得以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屈膝盘坐、闭目苦思的身边众人皆是一惊。
易云眼神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目光如炬,所有人的面容表情,这一刻在他眼中,竟是无比的清晰明净,通透自然。
欧阳絮茹担心的走上前来,用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缓缓道:“易大哥,你……没事吧?”
场中所有的人,都是诧异莫名,大家听完柳若娴口述的“玄光感灵术”口诀,都沉醉其中,苦思不得其解,过了一会,大家都看见易云安详的闭上了眼,大家都以为他因为无法听懂所以睡着了,也都不曾在意。
没想此时他突然高兴欢呼的跳了起来,难怪大家都诧异的看着他。
唯一没有诧异的人,却是柳若娴,她仍然默默含笑的坐在那里,那种无言的
笑意,却是让人感觉莫测高深。
易云镇定一下表情,语中仍不乏欣喜之意:“天地本源,是虚无。”
众人嘘声一片,笑骂不绝于耳,孙世颖道:“还以为易兄有什么惊为天人的议论要发表,不想却是三岁孩童皆知的言论,果然够新奇,够独一啊。”
易云哪里知晓,在座皆是道教中人,对于天地本源等事,皆有师长解说过,所以易云体悟出来的至理,在他们看来却是老生常谈的不屑一顾。
这次欧阳絮茹却并未取笑,也不说话,似在思考着什么,只有那柳若娴,轻声压下所有人的笑声,柔声道:“易大哥,你继续说下去。”
——
注一:语出《老子》、《老子想尔注》、《河上公章句》、《庄子》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