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伸手接过,即闻一道辣气迎面扑来,不禁喝了声好。当下趋口一饮,只觉辛辣中带有一股酸涩味道,入肚后当即转为一道烈猛之极的热辣上来,浑身瞬间暖烘烘的有如身在一座熔炉之中,仿佛四肢百骸同时都给溶化了一般,当真令人舒畅满怀,不禁脱口赞道:“好酒!硬是要得!”跟着又喝了一口,再将小酒瓶传回汤笙手上。
汤笙这回只浅啜小口,当即将木塞子套上瓶口,顺势放入外氅内袋收好,嘴里说道:“山里天气变的快,气温说降就降。前年我在二龙山就遇上了一场风雪,冻得鼻子红通,耳朵微刺,不时得伸手去暖暖两只耳朵,顺便探探它们是否还长在头的两边,可见当时的气候多吓人来了。这之后,每逢严冬出门,我这外氅袋里,总少不了这只小酒瓶就是。”
胡斐笑道:“汤星宿当真好生兴致,那二龙山位在黑龙江以北的极寒之地,常年冰雪不融,山势险恶。传闻海拔高处产有玉婴人参,根和叶都可入药,除有滋补作用外,还具起死回生之效,不知是也不是?”说着转头朝他笑看望来。
汤笙见他笑里带话,心中矍然一惊:“啊哟,不好。我怎的忒地糊涂,什么地方不好说,偏要说到二龙山来了?这人鬼灵精怪的很,也不来问我没事上二龙山做啥,却是迳往
玉婴人参话题带去,岂不明摆着要套我话来了?”这么一想开来,当即顺着胡斐话意来个顺水推舟,满脸堆欢笑道:“如此珍品,有谁不爱,倒让胡庄主笑话了。”
胡斐见他脸色一转,随即装疯卖傻的推开话题,当下也不来说破,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时风雪更大,天色昏暗下来,两人身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的雪花,宛如两团雪人在雪地上逐雪而行。再往前行得七八里远,前头峰峦间现出盏盏灯火,随风飘幌不定,二人加快脚步,刚转过一个岭间坳口,就听得前方有人扬声喝道:“俄顷风起云墨色,冬日漠漠向昏黑。”胡斐与汤笙相顾一愕,浑不知这话指的是什么意思,当下缓了脚步下来。
前方之人不见二人答话,噫的一声,锵啷锵啷响来,雪花飘飞中,现出三个人来。
胡斐与汤笙往前看去,即见三个黑不溜偢的铁塔般大汉立在前头,手里大刀足有两尺来长,刀背上十来孔穿有硕大银圈,提动时锵啷啷的直响,仿佛不怕别人知道他们到来似的,可见其自忖武艺高强,又谓明刀来之,心何所惧?就见这三名大汉走上前来,胸前衣襟敞开,露出黑毵毵的两丛长毛,好似这种天候正是给他们吹风散热的一般,毫不畏寒。
胡斐见状,停步抱拳说道:“在下与朋友道经贵地,没跟朋友们上门请安,甚是失礼,要请好朋友恕罪。”只
听得当中一人锣钹般的声音响来,说道:“怎么,你们当我们兄弟三人是拦路打劫的强盗来了?”胡斐笑道:“不敢。如此风雪交加的荒山野岭之中,却不知三位有何见教?”那人说道:“两位此去,可是道经狼峰口?”
胡斐道:“前方宿头只有该处才有,在下与朋友正要赶去歇住。”那人道:“我说的就是这个。狼峰口的野店已经被我们给包了下来,奉劝二位还是乘早回头的好。”汤笙楞道:“包了?这位大哥,那狼峰口的卧龙栈可是三峰交会之处,虽比不上城里客栈来的规模,但总也四十间上房有了,阁下三位岂能全包了下来?”
那人仰天哈哈一笑,说道:“我嘴里所说的“我们”,指的是我们帮内众兄弟们,可不是只有我兄弟三人而已。”汤笙和颜笑道:“既是如此,那也只能怪我们二人运气不济罢了,但想来总有柴房厨灶什么的可供栖身才是。”
那人闻言脸色一变,两眉上扬而起,提声不耐说道:“就连柴房厨灶茅厕什么的,都给我们一家伙包了下来,这样懂了吧?”汤笙啊的一声,说道:“那我二人多付点银两,就与店小二或掌柜的挤挤也成。”那人听得火冒三丈上来,怒喝道:“没有。卧龙栈这几天就是我们浑帮给包下来的,谁也住不得。再要啰唆,别怪老子一刀劈了你。”
汤笙闻言,奇道:“浑帮?这
是什么来头?”说着望向胡斐。胡斐笑道:“这名字取得倒是贴切。汤星宿既是不知浑帮之名,我这乡巴佬更是未曾听闻的了。”那三人听的极不入耳受用,纷纷说道:“呸,咱们浑帮的名头,又岂是常人听得的?”“俗话说,英雄识英雄,你们既识不得我们这帮英雄,乘早回家抱娃娃去罢。”
胡斐走上前两步,见这三个大汉浑身肌肤黝黑发亮,块头又高又大,他与汤笙虽与他们隔着丈余,还得微略仰头才能看清全貌,想来身长竟是要比苗人凤还要高上许多,当下趋前拱手说道:“请恕在下二人眼生,要请教三位好朋友的万儿。”那右首锣钹声音响道:“还是你们两位先说吧。”
胡斐道:“在下姓胡名斐,外号‘雪山飞狐’。”汤笙抱拳笑道:“在下冥月宫十八星宿汤笙,承江湖上朋友们送了个不上台面的外号,叫作‘冥剑神龙消遥使’。”胡斐原本不知汤笙江湖名号,这时听他自己说来,想到冥月宫专门派他四处投刺送帖,联络江湖各路朋友,倒也符合‘消遥使’这个外号头衔,嘴角不觉间隐然笑来。
那三人听得汤笙自报“冥月宫”三字,脸上神色丕变,大刀一竖,同声喝道:“好家伙,你们是冥月宫派来的?”当下不由得胡斐与汤笙二人分说明白,三把大刀呛啷一抖,矮身朝前一跃,手里各使一招“燕子掠水”,
刃锋自下向上削到。
这三人依式而为,虽是同使一招“燕子掠水”,但却快慢有别的区隔开来,既攻敌,又复守,竟使得这招平淡无奇的“燕子掠水”,瞬间威力大增,仿佛一招之中分成了三个段落削来,却是同时攻向胡斐与汤笙二人。
汤笙浑没料到三人说打就打,眼见当先一人大刀刃口削到,迅捷无伦,腰间佩剑不及拔出,左足往后退出半步,腰身一斜避开,左手同时间一招“灵猫捕鼠”使出,却是疾拿第二人大刀腕节处。
这人料不到汤笙只半招退让,便即退中抢攻上来,他这第二刀原本即是衔接第一刀而来,斗然间见他手掌成爪电掣般扑击过来,待要变招已是不及。危急中右手握刀手指一松,单刀下掉,左手手掌倏地一沉,竟已抓住了刀柄,跟着一招“关平献印”,翻转刀刃,向上挺举。这一招当真是败里险中求,攻敌之不得不救,但却也使得后面一刀无法跟上。
第三人眼见汤笙武功不俗,当下中途变招,由“燕子掠水”改为“金锁坠地”,乘着汤笙仰身急避前一刀挺举上来的刀锋之际,大刀一翻,直朝他腿跟处斫去。汤笙斗然闻得下身刀风倏然响到,势危之际,见这人弯身斫来,当下左手成掌,自怀里翻将出来,使一招“滚手刺扎”,当头迎面击出。
要知这人中途改为“金锁坠地”原为妙招,换做常人来使,弯
身之下斫出此招,必可藏弱迎强,敌手若是不避,双腿势必非得当场给斫了下来不可。但他三人俱是身高腿长的铁塔般大汉,这么一弯身下来,头部正好到汤笙的胸口处,右手刀刃才刚劈出一半,随即闻得一道朔烈掌风迎面扑来,大骇之下,急忙低头要避。
但见汤笙掌风掠过,叫道:“冥月旋窝!”右手倏出,在这人手腕上一击,单刀受震落下,汤笙伸出两指挟住刀背往上一提,跟着运劲凌空一送,右手后缩拿住刀柄,单刀自上向下急斩。
就听得另二人“啊”的一下,齐声惊呼,眼见汤笙一刀急斩,这人便要人头落地。那知这一刀疾挥而下,势道极猛烈,却忽地收住,刃口刚好与这人头颈相触,连颈皮也不划破半点。这一刀拿捏之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汤笙收刀笑道:“冥月宫又怎样了?”说着,眼角望向胡斐,见他双手叉胸的站在一旁,地上躺着两名大汉,四只铜铃大的眼睛,正神色惊慌的左右乱转,看来已被他使巧手点中了穴道,这时再也动弹不得。
胡斐笑道:“这三人一听贵宫响喨名头,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攻了上来。汤星宿可得好好问上一问才行。”汤笙左足朝身旁那人腿膝处的“中渎穴”踢去,说道:“这位大哥,敝宫究竟何处得罪了贵帮?你老兄倒是说上一说罢。”
这人给他一踢,只觉腿膝麻痹,四
肢软瘫,心中骇道:“这人以腿代手,也没见他认真瞧来,但认穴之准,力道之精,竟是犹胜常人,这门功夫当真诡异的厉害。”这时已知兄弟三人均非眼前两人对手,听得汤笙问来,当下嘴里冷哼一声,说道:“我们兄弟三人学艺不精,又怪得了谁?现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说罢,竟是不再言语。
汤笙听得两眉一蹙,脸容微霁,忿道:“是非总有道理可说,若是敝宫真有疏失,大可分说明白就是,岂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动手?”躺在雪地上左首的一人嘿嘿两声,说道:“两位既是不知浑帮由来,再大的道理也无从说起,多说何用?今日既然败在你二人手里,若是我兄弟三人幸能未死,他日必将十倍奉还。嘿嘿!”
汤笙闻言,不怒反笑,说道:“三位既是定不肯说来,在下自无强人所难之理。此处山峦秀丽,四下白雪皑皑,正是适合藉着如此夜色驻足一赏,倒也不失悠闲乐趣的了。”说着右手一翻,已然抓住这人衣领,手里运劲一提,直拉的这人往一旁岩石堆处走去,跟着将他身子摆正坐好,再回身将其他二人也拉了过去,让这三人肩并肩的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