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交待两僮切不可怠忽了晨晚练武,敦勉了一阵,这才与汤笙相偕起身离席而去。
二人下得峰来,胡斐有心试试汤笙轻功造诣如何,当下气蕴丹田,一股真气缓缓送上胸腔,双足一点,倏地如箭离弦般朝前射出,足下似浮似虚,虽是逆风而驰,但却丝毫未减其速。奔出数里后,听得身后脚步声息,回头一望,就见汤笙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步履稳健,半实半虚,看来尚是游刃有余,当下朝他一笑,倏忽间直窜出十丈来外。
汤笙初时尚能跟上,十里过后,两人差距越来越大,眼见胡斐身影愈缩愈小,心中不禁骇道:“此人如此年纪,内力修为已然少有,想不到一身轻功更是犹若魑魅迷踪,怪不得能与红
花会众英雄们称兄道弟了。”
过得一阵,陡然想到:“记得胡庄主单名乃是一个斐字,胡斐?胡斐?”蓦地里脑中一闪:“胡斐两字倒过来念,可不就是‘飞狐’了?啊呀,这回我可真走了眼啦,竟忘了辽东有着‘雪山飞狐’这号人物。既是飞狐,顾名思义,自是轻功有其常人难以项背之处,莫怪不得他要来考量起我的轻功提纵术功夫来了。”当下懊恼万分,连忙提气急赶,但山上积雪越来越厚,道路崎岖,奔行起来自是更加费力,只过了半枝香功夫,胡斐早已不见了人影。
其时东方红日甫从山后升起,淡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殊无暖意。这日子在江南早已繁花如锦,但在这关外长白山上的苦寒之地,却仍是积雪深厚,浑没半点春日气象。汤笙翻起长衣下襟缚在腰际,一路急起直追,越过山岭七八里后,远远望见前方岭坡处一个小点人影,当下鼓气全力掠去,那人影愈显清晰,到得近来,这才看清正是胡斐候在此处。
胡斐待他奔至近前,左手一招,当先朝北首林内掠了进去。汤笙气息略喘,原欲乘机停步歇脚,却见胡斐直朝林内奔进,只得将外氅拢紧跟了上去。两里外,胡斐放缓速度与他并驾齐驱,说道:“前方异状甚诡,我瞧着蹊跷,想说汤星宿或能见出端倪,这才招你过去瞧个仔细。”汤笙听他说话毫无滞碍,有如
端坐厢房中闲话家常般的轻松,心下委实佩服,忙胸气一吐,说道:“好说。胡庄主发现了什么?”他话倒是不敢说长,以免岔了运转中的真气。
胡斐道:“几具死人尸体。”说着往西首处一指。汤笙随他手指方位看去,就见林外雪地上血迹斑斑,几个人或躺或趴的横七落八散在四处,动也不动,想来已是死去多时。胡斐当下领着他奔到近前,汤笙一见尸体上所穿服色,讶然说道:“是丹霞派的人?七个全给人杀了?”胡斐道:“你且瞧瞧他们身上的伤处,可有何异状?”
汤笙闻言,当即俯身望向其中一名女子的尸体身上仔细端详,片晌后,喃喃自语道:“这人胸膛处伤口呈圆,自不是刀剑穿透身体而死,”说着翻过尸体背后一瞧,不禁双眉一蹙,说道:“这倒奇了,穿透后竟如碗口般的粗大,武林中可有这等诡异兵器?”胡斐指着东首一具尸体,道:“你再瞧瞧这人额头上的细小伤口,可是同一种兵器?”
汤笙趋前一看,“噫”的一声,蹲身细细翻查,愈看愈奇,说道:“瞧这道伤口虽小,但其穿透力当真可怕,竟连人身最硬的头骨都可轻易穿入。若是再依伤形来看,应是同一种兵器的机率极大,然而这可就十足诡异之极了呀。”说着两眼一亮,转头朝另一具尸体身上看去,见其衣衫上一道长痕斜然裂过,脖颈处尚
见撕碎之迹,惊道:“软鞭?”
胡斐道:“是软鞭。螟蛉七层鞭。”汤笙起身说道:“胡庄主莫非认为是梵罗双刹下的杀手?”胡斐道:“使鞭之人若无高深内力做为后盾,那软鞭再厉害不过是鞭箠无形,却是如何能够似剑般的穿透人身致命?”汤笙颇感纳闷道:“若说这是梵罗双刹下的手,那么这几人的死法就不该是这般的了?”胡斐闻言一愕,奇道:“汤星宿这话怎么说?”
汤笙道:“梵罗双刹自视甚高,若非遇上江湖一流高手,这两人的随身兵刃之物,向来是不屑拿出来用的。”胡斐听的一惊,言道:“如非梵罗双刹,那么又是何人有此功力?”汤笙讶道:“胡庄主难道没听过‘枭罗四魅’之名?”
胡斐昨晚曾见程霏晔与枭罗四魅对战,虽说四人手上螟蛉七层鞭变化无穷,但观其武功亦不过是尔尔之辈,要是当真有此凌厉劲道,程霏晔岂能以一敌四而不败?这时心中一阵混乱,总觉得似乎那里对不上准头,当下说道:“汤星宿可曾见过枭罗四魅?这四人武功究竟又是如何?”汤笙道:“见是未曾见过,但其武功在阴山三魂之上是可确定的。”
就在这时,前方山头处咻的一响,一道烟雾冲天而起,砰的炸了开来,红幕青烟扩洒而落。胡斐看的明白,说道:“是丹霞派的讯号,看来前方还有战事。咱们赶去瞧瞧。”
汤笙皱眉道:“眼下胡庄主尚有要事在身,何须为了丹霞派这事担搁下来?”胡斐道:“若果真是枭罗四魅,那么这里头颇有诡异之处待查,还是弄个清楚的好。”话说完,也不理汤笙愿不愿意,迳自朝烟雾处掠去。汤笙满脸无奈神色,眼见胡斐速度飞快,只得随后提步追去。
二人奔出五里来外,闻得前方林内杀声大作,兵刃交击声中,夹杂着唿唿奇异声响,听来双方似乎斗的正紧。胡斐与汤笙跃上树干纵掠过去,即见底下战况惨烈异常。丹霞派十几人组成剑阵联攻阵内七人,雪地上可见六七具尸体身首异处,肢体不全的横尸当场,显然双方这时都已杀红了眼,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可说已是性命相拚之战了。
胡斐朝阵内七人看去,当中四人身形矮小,头大如斗,面貌狰狞丑陋,手持软鞭唿唿进击,心想四人自是枭罗四魅了。北首三人各持不同兵刃酣战,刀剑俱备,偶有飞刀一现,丹霞派阵中当即一人胸口中刀而倒,看来这三人便是阴山三魂没错。丹霞派虽是摆阵对战,但遇上枭罗四魅忽长忽短的螟蛉七层鞭,阵式始终无法合拢而攻,只能勉强围住七人奋力而战。如此一来,丹霞派虽是守住阵式不乱,但要说到能一举将七人摛下,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胡斐这时细瞧枭罗四魅所使鞭法身形,不禁愈看愈惊,但见四条
软鞭鞭头尖锐,鞭身通体乌亮长有刺角,竟似纯钢混合银丝所成,浑不若先前所见一般。再瞧枭罗四魅挥击中舞动迅捷,势夹劲风,时而挑钻如剑,时而劈削如刀,鞭头方位变幻无踪。这时一条软鞭唿的由高窜低袭去,丹霞派阵中一人剑刃翻击而下,那鞭倏地跃起,瞬间刺入那人喉咙。
胡斐见状大惊,心道:“枭罗四魅鞭法怎地变的如此辣狠?”回想昨晚所见情景,枭罗四魅鞭法虽称诡奇,却非如此霸道恶毒,心中狐疑万分,就是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就见四条长鞭舞出,四人脚下竟是移动迅速非常,移形换位,交叉攻击,身手灵活的宛如四个魅影飘幌,当真不辱了‘枭罗四魅’之名,又岂是印象中那般迟钝缓慢可比?
胡斐越瞧越是不对劲,若说眼前四人乃是枭罗四魅,那么何以昨晚的“枭罗四魅”竟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此时场上战况丕变。枭罗四魅嘴里荷荷有声,四人交互趋跃纵击,左上右下,前退后进,脚下所踏方位,竟是隐含六合八卦之步,对照丹霞派所排七魁五仪阵法来看,正是兵法里所谓“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这是以六合八卦之法行之,以步卸阵,以法驭人,配合手上长鞭可守可攻,当可由从变主,自枢变末,颇有下驷破上驷之意。
胡斐一见枭罗四魅脚踏六合八卦步法迎战,即知丹
霞派七魁五仪阵法已然危若朝露,若不及时改变阵法排列,势必难逃枭罗四魅的逐一吞噬,进而导致整个七魁五仪阵式的瓦解。胡斐心念刚起,就听得东首林内咻的一响,一道烟幕冲天而起,丹霞派门人闻之不无振奋上来,手里长剑瞬间改采以守为攻策略,等待援兵到来。
过不多时,林内奔出十二人来,手中长剑均已出鞘,发一声喊,直朝场中扑来。这时就听阵中一女提声喝道:“太乙生萌,两仪合德。进水火,退庚位,守风雷,攻丙位。霞云乍现,日月晦明,魁首斩,从者死。”那十二人听得阵式号令,当即直进水火,手中长剑接过枭罗四魅攻势,自成一圈绕圆而战。这时七魁五仪阵式跟着一变,霎时左进右围,退庚位,守风雷,攻丙位。那丙位正是阴山三魂所处之位,显然丹霞派采的乃是攻弱避强之阵,以求速战速决。
丹霞派阵法一成,情势立变。阴山三魂只觉四周都是丹霞派人影来去,原本已是守的极为艰辛,岂知丹霞派这时阵中主力竟是直朝三人来攻,更是守的险象环生,不多时,三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枭罗四魅武功虽强,但遇上对方尽是绕圈游走不定,兼且圈阵可扩可缩,四人软鞭击出时虽是飕飕作响,威力准头均已大打折扣,不如先前般的厉辣难缠。
阴山三魂先前已从丹霞派阵中溜过一次,这回再被衔
尾追上,丹霞派自是不敢大意,手里长剑尽往三人身上招呼过去,要不是顾虑到“丹派心经”与“霞飞九天剑法要诀”可能藏在他们身上,只怕早已刺穿几个透明窟窿出来了。
胡斐瞧了一阵,心中疑团仍是未解,本想再看下去,却见汤笙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道:“别瞧了吧。可莫要耽误到寻找苗大侠的事了。”胡斐点了点头,当下悄无声息的随同汤笙落入林内,转朝北首方位纵去。
两人奔出一阵,胡斐问道:“孤山距离此处多远?”汤笙道:“待会出了林子向西直行,途中若没再耽搁,四日内当可抵达孤山。”胡斐又问:“那自孤山底下到孤山湖呢?”汤笙笑道:“这我可就说不上准了。”
胡斐奇道:“怎么又说不上准了?”汤笙道:“这事现在难以解释,等咱们到了孤山,胡庄主自可明白了。”说着陡然发力朝前纵去,倏忽间人已在六丈开外。胡斐心中失笑开来,当下胸气一吸,自后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