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道成道:“你别吃惊,爹爹只是想把他送往外地就学。”
张雪波道:“他才五岁呢。难道公公不会教他吗?”
谭道成道:“爹爹说,希望冲儿得到名师教导。他说前天来找他的那个客人,文武全才,他已经答应收冲儿做徒弟了。不过,他不能在荒山隐居,所以必须冲儿跟他就学。”张雪波道:“公公不也是文武全才吗?武功方面,他教出来的儿子,三拳就可以打死一头老虎,那是足够用了。文学方面,我所知有限,但我也看见公公常常捧着书来吟哦,想必也是不错。为什么还要请外人教自己的孙儿?”
谭道成道:“爹爹说,他凡事都是想求得最好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说那人的文学武功就是胜他十倍!”
张雪波心乱如麻,说道:“我也希望冲儿能够成才,不过他年纪还小,我真是有点舍不得他。但公公既然有这个念头,为何那天他不把冲儿交给那个人带走呢?却要自己多走一趟?”
谭道成道:“爹爹也是和你一样,舍不得孙儿的。这两天你不见他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吗?我猜他就正是为了此事决断不下啊。再说,冲儿的事情,也总得你做母亲的点头才行啊。”
张雪波沉吟道:“不是听说外面正要打仗吗?孩
子年纪小,不如等仗打完了,再送他出去不迟。兵荒马乱年头,在山上总比较平安一些。”
谭道成道:“雪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座山平日虽然人迹罕到,但到底是在两国交界之处。金宋以大散关为界,这座山和大散关的距离虽然不算太近,但也不过百里之遥。金兵攻宋,山下是必经之地。”
张雪波道:“过去大仗小仗也打过不知多少次,从未见过一个兵士跑到这山上来的。”谭道成道:“这是因为宋国势弱,每次打仗,都是守不住边关,很快就给金兵长驱直入了。但我听爹爹说,二十年前,情形却并非如此。”张雪波道:“我也曾听爹爹说过,听说那时咱们宋国有个大将名叫岳飞,很会打仗,金国流行两句话道:‘撼山易,憾岳家军难。他们对岳飞的畏惧,可以想见。但可惜听说岳飞早已给奸人害死了。’”
谭道成道:“是呀,要是岳飞还在,金兵就不能长驱直入了。但金兵不能长驱直入,大散关附近这一带也就要变成战场了。那时金国的大军开来,这座荒山恐怕也难免要驻兵了。”张雪波道:“你这样说,是不是宋国早已有了好像岳飞一样的名将?”
谭道成道:“这我倒没有听说,不过听说当年害死岳飞那个奸臣已经死了,宋国那个昏君也已死了。新皇帝听说倒好像是个比较年青有为的皇帝。这些都是
前天来的那个客人告诉我爹爹的。”
张雪波道:“我明白了,公公是恐怕这一次打仗,咱们宋国或许会坚决抗敌,金兵打不下大散关,那时就恐怕要在这座山上安营立寨了。”
谭道成道:“当然这只是万一的顾虑,但也不能不防。金兵上山,咱们大人容易躲避,孩子却难照顾。”
张雪波道:“我虽然希望过太平的日子,极不愿意给金兵上山骚扰。但咱们到底是汉人,我还是希望咱们宋国能够再出一个岳飞的。成哥,你说是吗?”谭道成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说道:“我的想法当然和你一样。因此为了预防万一,我觉得让孩子出去也不是坏事。那人武功高强,一定可以保护咱们的孩子平安。”
张雪波道:“那人既然武功高强,为何他自己还要逃难?”谭道成笑道:“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是抵挡不住千军万马。再说,那人之所以要逃难,也还有他的原因呢。”
张雪波道:“什么原因?”
谭道成道:“那人意欲潜心练武,做开创一派的武学宗师,故此要躲避到远离战火的地方。”
张雪波心乱如麻,一时实是委决不下。
谭道成叹口气道:“哪个父母舍得孩子离开?不过,父母也总是希望孩子能够成才的。这次事出非常,爹爹恐怕战火会燃到山上,凑巧又有这么好机会可以让冲儿得到名师。爹爹要送冲儿出外就学,那也是为了冲儿
打算。怎么样,你还是舍不得离开冲儿吗?”
张雪波道:“公公是一家之主,他决定了的事情,我做儿媳妇的自然只好依从。”谭道成道:“不,爹爹并不想勉强你和孩子分开,要是你不同意,爹爹可以重新考虑。”张雪波苦笑道:“我不想做一个只知溺爱孩子的母亲,我知道公公是为了冲儿的好,我若还固执,那倒是我不识大体了。好吧,你告诉公公,说我和你一样,赞同他的主张。”
谭道成知道妻子答应得有点勉强,只好陪她苦笑。
张雪波不想令丈夫难过,继续说道:“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女流之辈,只盼在这山上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但孩子有孩子的想法,即使战火没有烧到山上来,他长大了也未必愿意和咱们一样过这混混沌沌的日子,多见树木少见人。他能够成才固然最好,不能够成才,让他到外面的世界长点见识也是好的。”
谭道成喜道:“雪妹,你终于想通了。我早知道你是明白道理又有见识的,你不必太过自谦了。”
张雪波笑道:“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快点走吧。两位老人等咱们回去,恐怕肚子都饿扁了。”
谭道成道:“是,是,但你身怀六甲,走路可得当心一些。”此时夕阳早已落山,天色开始入黑了。
虽然说是要赶着回去,但走了一程,张雪波却还是忍不住又要和丈夫说话。
她忽地问道:“成哥,
你会不会和我分开?”谭道成诧道:“雪妹,怎的你有这个想法。咱们是要同偕白首的夫妻,怎会分开?”说罢笑道:“你若还不放心,我唱支山歌给你听,表达我的心意。”
他平时是很少唱山歌的,张雪波央求他,也难得他唱一两句。此时为了哄妻子喜欢,他自动唱起来了。“连就连,我俩缔交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张雪波笑得有如花枝乱颤,说道:“唱得很不错呀,但这支山歌,其实你早就应该唱的。现在才唱,已经嫌迟了。”谭道成道:“哦,我应该什么时候唱?”
张雪波笑道:“应该在你向我求婚的时候唱。”
两人笑过之后,张雪波正容说道:“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但有句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今为了恐防战火波及此间,咱们已经被迫要和冲儿分开。如果战火真的烧到山上来,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那时,那时,……”谭道成斩钉截铁地道:“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这八个字从丈夫口中一说出来,妻子的泪水也从眼中流出来了。
谭道成道:“雪妹,你怎么啦?”
张雪波道:“成哥,你这样爱我,我喜欢得要哭啦,不过——”谭道成道:“我知道,当然我不希望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张雪波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不
错,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但若真的大难临头,我倒不希望你和我同死,你一定要活下来!”
谭道成道:“为什么?”
张雪波道:“为了冲儿。你的本领比我大,你可以更好照顾冲儿。”
谭道成道:“冲儿会有师父照顾的。”
张雪波道:“师父怎比得亲生父母?成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管将来碰上什么,你要为着冲儿,活下来!”妻子这样认真的态度,吓得谭道成也吃了一惊,勉强笑道:“我不过是用这八个字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哪里真的就会碰上这种不幸的事情。”
张雪波道:“你有这样的心意,我不要你真的去做,我死了也甘心了。成哥,你别睁大眼睛瞪我,好,好,咱们都莫说不吉利的话了,走吧,走吧。”
夫妻俩心中都是充满蜜意柔情,但也隐隐有点“不祥之兆”的疑虑。尽管他们都在避免说不吉利的话。
不知不觉他们已回到家门。只见炊烟袅袅,随风飘散。张雪波道:“真不好意思,两位老人家已经自己烧饭啦。”
那两位老人家果然是等得肚皮都饿扁了。此时,谭道成的父亲正在屋子里说道:“怎得还不见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