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斜了一眼说话的老三,紧闭薄唇的脸上满是寒霜。
“多谢姑娘相救!”百里璟出声,若不是这人出手,小贼手中匕首早就在自己脖子上戳了一个洞,百里璟自认也是知好歹的人。
“不必!”女子淡淡瞄了他一眼,回了一句,径自离开。
“你看,脾气还这么大,玩笑也开不得!”
“都少说两句,哈哈,少说两句,”老五站出来打圆场,顺便把在场的人介绍了一番。
除了老三,随行的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若是老五不点出,百里璟压根没发现阴影中还藏着个人,看他腰间木牌刻着“四”,走在最后,只朝着百里璟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至于这白衣女子,便说来话长,老五兴致勃勃开口说起往事。
前话说,老阁主做生意得罪了人才举家迁至南疆,其实一开始并不是直接到了这山林里,而是迁到了广州府下从化县,购买了一块田地圈了个园子种起了荔枝,日子倒也算丰衣足食。
相邻的荔枝园园主不是汉人,当地人称多甫,少数民族向来热情好客,从化荔枝有名,多一个荔枝园并不会对他们构成多大影响,相反,他们很高兴能有人喜欢他们这里的荔枝。
附近新建了荔枝园,多甫还悉心教导种植荔枝树采摘保鲜的方法,更是介绍了购买荔枝的中人,来往之间,两家人由此关系亲密。
多甫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岩奢,女儿
玉沾,年龄和冷寒舟差不多,俩家三个小孩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多甫更是动了将玉沾许给冷寒舟的意思,老阁主也没有反对,只等二人长大,就要定这门亲。
可好景不长,彼时朝廷奢靡之风渐盛,荔枝制成的蜜饯已是满足不了勋贵王侯的口腹之欲,一纸敕令要求岭南供应鲜荔枝。
这可要了命!
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况且,南方水道纵横,山势连绵,就算一路官道坦途,十里一置,五里一堠,也免不了奔腾险阻,死者继路,更别说还要穿山渡水,这任务委实完不成。
可偏偏有能人出了主意,不是说离了枝才容易变质?那让荔枝不离枝不就行了。
不离枝,便是待荔枝即将成熟时将荔枝树连同地里泥土一道拔起,运上官船,日夜行船北上,等到了都城,荔枝也熟了,此时再采摘下送进宫中,正好吃上一口新鲜的。
为了一口吃的,朝廷居然准了这荒唐的奏议。
从化的荔枝园都上了采办的本子,多甫和老阁主家的也不例外。
看着昔日犹如笼着绛纱披帛的荔枝林,如今却是只剩地里留下的黑黢黢的坑洞和残枝败叶,多甫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跪在园中痛哭流涕,求放过剩下的荔枝树。可胳膊拧不过大腿,采办带着官兵将人押在一旁,多甫眼睁睁看着自家荔枝树被一棵棵挖出带走。
荔枝树苗
从种下到结果怎么也要十年,多甫看着自己心血毁于一旦,夜间将自己烧死在了朝廷还来不及挖的另一片荔枝林中,连同荔枝树,皆焚化成灰,朝廷震怒,违背圣意公然作乱,算作谋逆。
诛九族的谋逆!好一个谋逆!
趁着谋逆旨意未到岭南,老阁主收拾收拾,撇下从化产业,带着多甫的儿女和自家人,趁夜渡江避进了山林。
这多甫的一儿一女,便是如今在阁主身边的两大护法,说是护法,情同兄妹,其地位也不一般。
这之后的事,便是二女争一男,冷寒舟对苗千素日久生情,玉沾只能黯然退出,虽没做成阁主夫人,可在阁中地位却是不低。
“既然是果农,那他们这身功夫又是如何学来的?”百里璟不耻下问道。
“你这傻子听老五扯淡,”老三瞪了一眼口若悬河的老五对百里璟说道:“那会他自己还是个小娃娃,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你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老五却是得意一笑,“荔枝园那后山住了一高人,阁主他们就是跟那高人学的武,后来烧了树,高人也走了,据说留了秘籍,不然,就那小丫头,武功能这么厉害!”
“你就吹吧,还高人,高人会住个破棚子满身虱子?”老三一脸不屑,“不听你瞎吹吹,我回去喝酒去,上好的荔枝酒,喝不喝?”说完哈哈大笑离去。
“等等我,那酒好不容易买来的!”老五
一听急了,撇下百里璟就朝老三追去。
百里璟讪笑一声,回头看了看已是熄了烛火的藏书楼,天色不知不觉已是暗了下来,月色冰凉,院中一棵夜合花开了雪白晶莹的一树,香气在夜色的酝酿下愈发浓烈,竟有了酒的味道,叫人不知不觉沉湎。
让人沉湎的或许还有这真真假假的旧事,青梅竹马的恋人,转头却成了别人的夫君,日日见他人恩爱,留下,太痛苦,想走,又舍不得,于是日日清冷,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们看,不是他不要我。
人啊,比起那些把痛苦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时候,越是云淡风轻,内心反而掩埋着更深刻的悲伤。
庭院中灯笼一盏盏亮起,夜风带来凉意,那无人问津的小贼不知去向,也无人在意他的去向,是了,由始至终不过玉沾一人在追而已,后面的人,更像是看戏。
回到院中,自己屋里浴桶中已是倒好了热水,百里璟伸手试了试,温度正好,这里的仆从倒是训练有素。
百里璟感叹一句,取出包袱中药瓶倒入浴桶之中,这药乃苗千素调配,百里璟身体尚未好透,且考虑练武,淬炼筋骨是必须。
屋中蒸汽氤氲,疲意丝丝缕缕从四肢百骸中冒出,这几日的担忧忙碌心惊肉跳在这一瞬间都脱离了肉体,在淡淡药香中随着水汽消散开去,从今往后,自己不仅仅是百里璟,也是百药谷谷主弟子,是黄泉
阁中的小九。
是这个朝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