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溯折返客栈时已近深夜,临别时约好次日还是这个时辰再到乌月室相聚,商议下一步的打算。只是回想起沈巽分别时的话,赵溯感到有一丝古怪。
当时沈巽说道:“明日此时,还在此处相见,不过,范生晚一些也没关系。”
赵溯道:“我必当准时赴约。”
沈巽却嘴角含笑道:“不必,你忙好自己的事再来不迟。”
赵溯不明所以,也便放下不再思考。回到客栈睡下后,第二天一早便早早地来到婆婆的房中,却见婆婆房中无人,床上只留下了一封书信。打开书信,却只有四个字:后会有期。
赵溯本想与婆婆商议将冰精丸借用,今晚拿到沈巽处再一起研究,看看四件物品同时摆出,是否在对比中可以有新的发现,但婆婆带着冰精丸一起走了,却没办法实现了。
如此只能等到晚上,再与沈巽一起商议,这一日,赵溯一直在脑中反复思考着这四件物品,越想越觉得古怪。
不知不觉夜幕已升,赵溯才想起自己竟然一天没有进食,刚准备出门吃点东西,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赵溯迅即操起双剑,店小二一般都是边敲门边打招呼,这是客栈里招呼客人的规矩,可此时门外之人却只是隔一会儿“咚咚”地敲上二下,声音不大,但在这静寂的陌生客栈里便显得极为诡异。
赵溯双手持剑,轻轻地踱到门口,侧耳倾听,等待着对方开口。果
然那人敲了三次,见无人回应,便开口招呼道:“请问,赵少侠在吗?”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赵溯颇感惊异,但略一思索,突然心中一惊,这声音,竟是昨晚偶遇的崔晴儿的声音,没想到,这沈巽竟然真的把自己的住处卖了出去。
赵溯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昨晚分开时他笑容古怪,还一再表明自己不守时也没有关系。
赵溯收起玄铁阴阳剑,略一沉吟,打开了房门。
门外一位书生打扮的人盈盈地立在门口,此人双眼有如弯月,不大但极有神韵,眉毛如柳叶一般,与弯月型的眼睛相配,看起来颇显娇媚,一对酒涡若隐若现,更显得娇俏可人。只是面色不好,显见是久病缠身之人。
虽是书生打扮,但赵溯已知此人就是崔晴儿,拉开门后,双手抱拳,依江湖规矩行礼道:“是崔姑娘吧,鄙人就是赵溯。”
那崔晴儿突然见到赵溯开门,反被吓了一跳,一抹红晕攀上双颊,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赵少侠,你好,打,打扰了。”
赵溯微笑道:“无事,崔姑娘请进吧。”说着,将两扇门同时打开,让到一侧。
崔晴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走了进来。赵溯对崔晴儿道:“崔姑娘,因我身份特殊,需要关门交谈,请不要介意。”
崔晴儿道:“无事,无事,我也正有此意。”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意思含糊,忙又解释到:“不是,我是想说
,我也怕我们的谈话被人听了去,还是关了门为好。”
赵溯看出崔晴儿极为紧张,便转移话题道:“崔姑娘请坐,你找赵某何事?”
崔晴儿依言落座,看了一眼赵溯,又不自觉地低下头道:“我,我想找你和我一起回赤炼门,我会和家母说,让她从中调解你和你师父的事,我想你只要把冰精丸献给你师父,你师父一定会原谅你,家母再说说好话,你就可以重回师门了,那岂不是一件好事儿?”说完,仰起头看着赵溯,期待着他的回答。
赵溯苦笑道:“崔姑娘,事情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和师父之间的事,外人可能并不能了解其中一二。”
崔晴儿紧张地道:“怎么会,贺宗主我是见过的,待我极好,我,我和家母一起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赵溯看着崔晴儿,感激地说道:“多谢崔姑娘的好意,但事已至此,怕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更何况冰精丸也已经被我遗失,眼下我还是准备要先找到冰精丸,重归师门之事,要从长计议。”
听了赵溯的话,崔晴儿失望地道:“那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呢?”似乎在询问赵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赵溯见她为自己的事情如此费心,颇为感动,对崔晴儿道:“崔姑娘,可否告知你是怎么来到桓台的?曲宗主可知你到了此处?”
崔晴儿道:“家母吗?并不知道我来桓台,
我,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出门前我倒是拿了些珠宝首饰,所以一路也没吃什么苦的。”
赵溯闻言,心内感到一丝不安,道:“你这一路没有遇到什么凶险吗?”
崔晴儿道:“还算有惊无险。我,我在路上曾经被劫过一次,是我雇人时遇人不淑,那人本打算将车赶到半途的时候加害于我,抢我财物,但不久我就发现他另有所图,所以,所以就提前下了毒。他毒发后,我便滚到草丛里了。他找不到我,就算找到我也不怕,那毒性极强,中毒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抓不住我的。”
赵溯闻言一惊,可以想象当时是多么凶险,没想到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谈起来却如此轻描淡写。
赵溯轻叹一声道:“这太过凶险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就是为了来桓台打听我的消息?如果得知我在别处,你难道还要到千里之外再去找我?”
崔晴儿看着赵溯,坚定地点了点头。
赵溯颇感无奈地道:“我们虽然定了亲,但如今情势不同,我想曲宗主应该也会有新的想法,你这样不辞而别,曲宗主一定甚为焦急,更何况是出来寻找有婚约之人,对你的名声也有损。而且我们从未见过……”
“我见过你。”崔晴儿突然打断赵溯的话说道:“那次,家母重伤,你送她回来的时候也是多处受伤,你们二人都全身是血,但你仍顾念家母名节,是以树枝做了爬犁
拉着回来的,你每走一步路,留下的都不是血滴,而是血痕。”说到此处,崔晴儿眼中已经闪现着泪光。“如果不是你,家母已经身死了,我又哪有容身之所。”
赵溯见此情景,安慰道:“当时曲宗主**人所害,无论谁遇到都会助一臂之力的,不用记在心上。”
“不是的,赵大哥,我虽因从小多病,见得人很少,但我却认人极准,可能也是因为我从小就常在鬼门关兜圈子的原因吧。其实我并非因你是悬意门未来宗主,所以才倾心于你,我是……我是欣赏你侠肝义胆,就算你此次不能重返悬意门,我……我也不会解除婚约的。”崔晴儿将自己的心意一次表达清楚后,也不再害羞,反倒盯盯地看着赵溯,期待着他的回答。
赵溯反倒被崔晴儿吓到了,没想到这样弱小的女子内心却是如此坚定。当初,两派宗主议定二人的婚事,赵溯并无异议。在他看来,婚事只是一次权力的结合,将有利于悬意门发展壮大。崔晴儿的身份与自己契合,其人品性如何,长相怎样,并不重要。但如今经历了被师父设计,被人一路追杀,再到被逐出师门,偶遇沈凤酉,了解到江湖秘事,他心中的热血逐渐被点燃。从入了悬意门,赵溯都不曾为自己谋过一事,如今,赵溯却希望离开原来的一切,重新开始,与沈巽一起,重走江湖路。
想到沈巽,赵溯
不禁一笑,果然如沈巽所料,自己绝不能按时赴约了。
赵溯对崔晴儿道:“崔姑娘,非常感谢你如此看重于我,我也很钦佩你这样有勇气,但如今物似人非,我们可能缘份已尽,还请崔姑娘能够放弃执念,再择良人。”
崔晴儿听了此话,眼中再次浸满了泪水,道:“赵大哥,我,我的心意不会变的,但我也绝不会强求于你。如今江湖很多人都因冰精丸在找你,请你万事小心。”说完这段话,也不待赵溯回应,崔晴儿便夺门而出,下楼离去。
赵溯愣愣地看着崔晴儿的背影,心中涌出一阵酸楚,曾经的一切可能,如今都消散在烟尘当中,那个在江湖中意气风发,曾经万人艳羡的赵大侠已成过往,如今的赵溯,只是一个被逐出师门、人人追杀的江湖弃儿。赵溯不禁想到了十二岁之前流落江湖时的感觉,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孤单,因为有人将与他同行。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