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的手臂在烈日下划过一道充满力度的弧线,马鸣声响彻天空,飞扬的尘土模糊了视线,朦胧间,杪冬仿佛听见耳边又传来他低沉且坚定的声音——
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
顺帝走了已近一月,春花都谢光了,皇城迎来热烈的夏天。
杪冬遵循顺帝的吩咐,依旧住在帝王的寝宫,每日乖乖地把药喝掉,然后自半月前,倦乏的身体忽然恢复了精神。
头脑不再昏昏沉沉,睡眠的时间转为正常,食欲有了提升,手脚也恢复了力气。
只是御医们眉头锁得更紧,来得也更加频繁。流筠依然没有消息,杪冬却知道,这种类似于回光返照的日子,最多最多,只能再撑五六天。
人死了,会变成什么样?
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身边却已没有那个人熟悉的体温。
杪冬翻了个身,略微缩了缩身子,又模模糊糊地闭上眼。
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依稀勾勒出一些熟悉的画面,杪冬拼命睁开眼去看,却只看到一片亮得刺眼的白光。
白光消失后,他看见孤零零的自己,怀里抱着那只僵硬了身体的黑猫。
“小咪死了。”
杪冬听见自己这样说。
面前的空气一点点凝聚,幻化成素的身影。
她蹲下来,摸了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孩童模样的杪冬的头发。
『小咪死了,灵魂不会消失啊』
从手心中冒出的金色光芒有着圣洁的气息,杪冬愣愣地看着,忽然间觉得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有一种轻快到想要飞翔的冲动。
『它会变成风,变成阳光,变成树叶』
『变成另一只猫,变成人,变成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事物,继续存在下去……』
『杪冬,生命是上天的恩赐』
不必害怕,结束也只是一种改变。
这样的生活……杪冬,你是否也想要改变?
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睁开了眼,杪冬第一眼看到的,是从窗外流泄进来,在空气中层层弥漫的金色光辉。
那是夏日的阳光,带着希冀的浓浓香味。
杪冬弯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你们看见没有!”
被侍卫死死拖住的女人在挣扎中散乱了头发,怒睁的双目里闪烁的,不知是怨毒还是恐惧。
“他还在笑!你们看见没有!?我们都要死了,大梁要灭了,所以这个恶鬼在笑!他在嘲笑我们!”
女人身上华丽的服饰在拉扯中变得凌乱不堪,原本精致美丽的脸因为愤怒扭曲成罗剎般的面貌。
“你们为什么拦着我!?你们该杀的人是他!是他!都是他的诡计,是他的阴谋!他和秦屿山里应外合,勾结安鞑蛮子来害我大梁,他们都杀到皇城来了,你们怎么还不杀了他!?他害死我皇儿,害我惨淡一生……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视线从窗口处转了回来,杪冬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又看了看侍卫们为难的脸色,大概消化了那个女人的话。他刚想说些什么,门口却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冷冷问道:“这是在吵什么?”
杪冬回头,看见庄季和福公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脸肃穆。
庄季看了杪冬一眼,那目光有些深,隐隐掠过些不知是何意味的微光,杪冬还没看真切,他又移开视线,望向那个被侍卫控制住行动的女人。
“虞妃娘娘已经疯了,”他轻轻皱了下眉,对那些侍卫说,“你们放任她进殿下的寝宫,出了事谁来担待?”
侍卫们慌忙答了声“是”,拖着虞妃往外走,虞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庄季,她急促地喘着气,死死掐住侍卫们的胳膊,忽然砖头朝杪冬厉声尖叫:
“狐媚子,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孽——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咒骂的声音越来越远,对于那些恶毒的内容,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在意。
福公公径自给杪冬披上外袍,又拿来鞋子要给他穿上,杪冬推开他的手,自己套上鞋,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庄季眸光闪了闪,没有回答,只是说:“跟我走。”
“走去哪里?”杪冬抬眼看他。
“城西设有暗门,”庄季捋了捋头发,白玉般的面庞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派人护送你离开皇城。”
“离开皇城?逃命?”杪冬笑了一下,兀自低头系起了衣带,“宫里有多少人像虞妃一样想看着我死?外边的安鞑人又岂会放过一个大梁皇子?”他将长发随意拢到脑后,用丝带绑了起来,“别说是否能够逃出去,即便你派一堆武艺高强的侍卫护送我出了城,在外面,我又能活几日?”他站起身,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向庄季的眼睛,“带我去见肖大人。”
承台上窗户大开,杪冬略微侧过身往外望,只看见整片整片碧蓝的天空。
“安鞑兵二十万,由号称‘秃鹰’的达瓦将带领,”肖卿阴沉着脸,拿过茶杯喝了口茶,“秦屿山带他们从西南山区悄无声息地挺进皇城,今日凌晨突破外城,外城驻军仅四万,抵挡不住,现已退至城门外十里处……”他忽然狠狠摔了茶杯,怒骂道,“金阳北芪就是陷阱,秦屿山那老东西的是屠城!简直丧心病狂!”
“求援信号发出去,有哪边回应?”瓷片碎裂的声音就在自己脚边响起,杪冬不甚在意地回过头,问,“内城守军又有多少?”
“最近的兖州和桐理回了狼烟,他们赶过来最快也要两日,”肖卿瞪他一眼,颇不耐烦地回答,“内城守军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