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随侍拔刀顿时暴呵:“大胆,口出狂言。”
太子却拂了拂手,皱着眉问她:“你要说什么?”
谢辛辛跪着,冷笑却像从高处传来:
“身居高位,俯瞰世间,天下朝局皆在你们翻云覆雨之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心怀天下。而在市井之间汲汲求生的百姓,应当所求不过口腹情欲,贪且嗔痴。太子殿下,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妾莲州谢氏,商户之女,上辈子积德外加上今天昏了头,才得见太子殿下真颜,满心所求,不过是为了情郎的家人的命运。太子殿下,你是这样想的吧?”
“陆清和,失宠庶子,为争权逐名,不惜自请入局,他对于北瑛王府,应当恨极怨极,恨不能在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高位上坐看王府颓败,已报童年不受宠之仇。太子殿下,你莫非是这样想的?”
“可是殿下,你想错了,你看错了百姓,也看错了陆清和。”
“百姓虽不通政务,却知道,戍边的将军是守国卫家的好官,倾轧良田、抢占民女官吏是虎狼。而好官该活,虎狼该死。”
“妾虽酒家掌柜,也知道陆清和出京,多半是要和赵都云打一仗。这一仗,和北瑛王在东洋要打的仗又不同,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打给陛下看的一场仗,却要打得你死我活……”
太子听她长论,眉宇间黑气愈浓,却似乎并不为她的妄语而生气,伸出一只手拦着护卫:“让她说下去。”
“那么,妾再说说陆清和吧。”
“太子殿下,你若认识他,便知道他是清秋飞鸿,昂昂之鹤,心里岂容龃龉肮脏?妾说的严重一些,哪怕北瑛王府将他逐出家门,他也会说,陆大将军和少将军为国而战,不该绝命。”
“妾结识陆清和以来,不过半载秋冬,从未听他提起家宅之事。他这个人,淡薄一身,只有在路遇奸贼赃官时才流露些愤懑怅惋。他要争权,不是为了将陆宅踩在脚底,少年志向,只为进思尽忠。”
“殿下仁德广备,若承大统,自然要天下归心。殿下若再说那样的话,实在容易让黎民、让人臣寒心。”
她语罢,将头贴在司堂的地面上,久久不再抬起。
铮铮之言,似一口铸铁之鼎,倒扣在大殿之上。
一时竟然无人敢言。
此时她不是不愿抬头,而是一口气说完了许多话,才发现自己脖颈僵硬,心跳如鼓。
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谏言说完,额发早已被暴汗濡湿。
面对东宫太子,她一商女,自然是怕的。
可此时若是抬头,一定会露怯。她不能露怯。若不是用头死死将手掌压在地上,怕是连手指都会颤抖。
多顷,太子突然朗声而笑。
“小娘子好锋利的嘴。陆清和若娶了你,怕是有得苦吃了。”
谢辛辛脊背一凉,“殿下,妾已经是都指挥使夫人了。”
“好了。”太子摆手道:“你很会说话,但不会演戏。从未听说过哪家夫人是你这样不知分寸的。”
“可是,据孤所知,你非但不是陆指挥使的夫人,甚至陆指挥使,也并未应允你这一套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