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自小有野心,也知道天家极权,强干弱枝。他要坐龙椅,单凭宣王府,不足以成大事,故而一直蛰伏。可三年前邺州矿脉意外被发现。若能利用铁矿山铸养私兵,对他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明明他所筹谋的很好,先在莲州,借巨商谢氏之力,铢积寸累。再凭靠大皇子一党,在朝中打通关系,外联东洋,内联莲、邺州府。
老宣王半死不活,他靠宣王府和郡王封地的田产税赋,供养三百万精兵不成问题。区区云京城就是一只小虫,在他织就的网中等待被啃食。
他的计划很完备,可先是谢氏一门不配合——谢老爷不愿参与谋反。谢家不但辜负了他的情意,还辜负了他对谢家长辈的信任。
无妨,他便想办法剜干净谢家。
可他亲父王竟然也不支持,说什么人臣之道,可笑。
彼时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世子,能如何?只能叫人将亲爹药残了,自己来撑宣王府的门面。
谁能想到,亲爹连死也死的不是时候,一个不备,王府的大权落进宣贞王妃的手里。凭什么?凭什么全天下都仿佛和他赵都云在对着干?
他赵都云偏要逆天而行。
只是玉春楼的掌柜跑了,郡王的爵位又一时下不来,宣王府也变了天,那么手里的兵再养下去,怕是只会拖垮自己。
“不能等了,再等就是冬天。”他摇摇头,和身边人吩咐,“给云京去信,下月就一举进京,叫人接应。”
十常山的雪峰,似乎又厚重了些。
急风回转,冰凉的雨丝飞进窗户里,悄无声息地湿了信纸。
阿凤匆匆地跑进屋子里来拉上帘子,“公子,落雨了。”
陆清和倚在塌上,清隽的五官泛着浅青,宛如冷玉雕就的菩萨塑。他一错不错的看着窗外,轻轻道:“声音这样轻,我还心道是雪呢。”
尖细的声音从远处而来,“是雪就好了,圣上盼着下雪呢。”
陆清和艰难起身,力不能支,还是勉强坐直了身子,问了声“公公”。
下雪好吗?他心里想着。对圣上、对社稷,早点下雪是好的。禁卫军和北瑛王府的兵都是北方汉子居多,不惧风雪。
可他翘首以盼的人却还没来,莲州到邺州,说近不近,说远又着实很远,若落雪成冰,水路走的慢,陆路又难道好走?陆景明只带去一匹马,若在掺雪的泥泞中滑了脚,将那金子做的人儿摔了可怎么好。
其实他何必怀疑少年将军的骑技?
公公不给他再思虑的时间,兀自走进了屋将他按下,“身上不好,何必讲究虚礼。奴才此次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拿了一份名单,请陆二公子过目。”
陆清和客气着接过来一看,两页纸书法遒劲,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
公公点点头,证实了他所猜不错,这份名单是御笔。
顺着看下去,第一张纸,书有监正使侯信,尚书令陶和同,大学士苏博远、齐康泰等,还有几位州县司使官员。
另一张纸上,书有枢密使曹高明,户部侍郎南宫敖,翰林学士承旨文察,仍旧是跟有几位六至八品的州官。
他审慎地看下去,指了指其中几个人,“这几位倒是不常与王爷来往,烦请公公多留意。这几个,和陆某在南方有一番际遇,这位……”
他指节敲了敲纸张,“徐明庚……”
公公会意,附耳上去,听着听着神色变了,才要多问,却听屋外穿来重重的几声钝响。
公公顿时后撤,蹙眉问:“怎么回事,不是禁足了吗?”
陆清和心上一抖,宛若积雪落满青松,有一股重量坠得他心沉下去,沉到深处,化作满腔的温热。
他浅笑了笑,胸中有火燎开冰冻的湖面,面上却是淡淡的抱歉,“许是家兄翻墙找我来了,家兄性子急躁,并非不敬圣上,还请公公莫怪。阿凤,带公公从暗门走。”
他自己则勉力下地,整肃了衣容,自己用梳篦将乌发篦过,匆匆地往外走。
只一眼,便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坐在墙头上。风拂过她粉媚却疲惫的面颊,似要替她抚平眼尾那一丝倦容。
陆景明比她先落地,此刻张开手准备接她。她咬着唇,正要往下跳。
陆清和却走上去,朝高处伸手,含着笑叫她:“辛辛。”
轻飘飘地入怀,是飞鸟噗的一声撞进满树花。漫天的念想终于有了归处,他说,你来了,我才算是回家了。
盼卿卿
那样藏在心海中的人,乍拥入怀,冲散了满身的冷药香。
谢辛辛那因刺杀失败而丧气的心,在云京的小雨中一经浇灌,从灰烬里冒出小芽来。
“莲州来云京……怎么现在才到。”
陆清和匆忙撑起一把伞,下巴搁在才跳下来的谢辛辛头上,眼盯着陆景明,似有埋怨。
显然,伞只有一把,陆景明只好自己站在墙檐下躲雨,耸肩道:“你自己问她做了什么,害得我一路上躲避追兵不说,还得抽空给她找郎中……”
“郎中?”陆清和皱眉,“怎么回事?她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陆景明却不回答了,“先把我们说好的证据给我。”
他们说话儿的时候,谢辛辛伏在陆清和身上还未起。她本有满腔的话要说,却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呀,你闻起来好像玉春楼出品的八宝药膳鸭……”
陆清和笑了一声,小声问,“想什么呢?……你身体,无碍?”
她嗯了一声,“没伤着。”却感到陆清和的臂膀拥她更紧。
就这么紧紧箍在怀里,直待确信了她真的完好齐整地来到了他身边,陆清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她耳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