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盛青山自凯旋归来,声名远播,受万民敬仰。他正当壮年,是为国效力的好时候。皇帝愿意信任他,倚重他,视为股肱。即便这些年因为家宅之事闹出些笑话,偶有冲动之举,也无伤大雅。
然而世事无常,此时他重伤不起,还能不能醒尚未可知。
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
盛家陡然失去支柱,同为嫡子的盛青远散漫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担起家族的重任。
这皇恩顿时就好比缸里的米,用一分少一分,需得珍惜且谨慎。
老夫人被他怔住了,张着嘴,半天不出声音。她不甘地瞪着吕伯渊,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她想要在临死前为子女做些盘算,所以她处心积虑想要让我来补中馈的空缺、添青月的嫁妆。这些转眼成了泡影,她的失望根本来不及掩藏,而后她只能再次将希望押在盛青山的身上。
知子莫若母,她了解盛青山,亦亲眼看见了他的好转。那些话再漂亮,是说给皇帝、说给外人听的。她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盛青山离不开我的照料,他若放弃求生,恐怕会死。
众人心照不宣,神色各异。
盛青月察觉老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生怕她有个闪失。
“她不能走。”老夫人凝视着吕伯渊,褪尽愤怒和不甘,她终于显露出母亲的一面,她眼底盛着泪,一字一顿,“既是她在医治,应当有始有终。”她声音哽咽,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又像是哀求。
吕伯渊望着她,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她可不是御医。”
至此。
他的袒护之意,已然显而易见。
盛青远望着吕伯渊,若有所思。他当真是来探望盛青山的吗?
他与盛青山在朝堂上绝算不上什么朋友。文官武将,天然有着隔阂。立场相悖,常而有之。要说今日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或许更加可信。
倘若他是这样的心思,眼前这些,足以让盛家雪上加霜。
盛青远别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缓缓回过味来,他一直留有余地,出言提醒。不得不让人揣摩他的深意。仿佛只要盛家不难为某个人,他也没有为难盛家的意思。
这些年,坊间可没少传吕伯渊感念“知遇之恩”的事。比起盛青山的锲而不舍,更多人,尤其是那些穷书生,更愿意听到红袖添香怀才得遇、相互信任相互扶持、有情有义的故事。
倘若他真是来撑腰的,欺辱我便是得罪他,盛家现在与活靶没有区别。
更何况,朝堂上下,谁不忌惮他的手段。真真是防不胜防,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是以,盛青远顾不得母亲的坚持,连忙赔礼:“相爷勿怪。家母关心则乱,这些时日总是精神不济,偶有胡言乱语。切莫当真才好。”
“无妨。”吕伯渊掸了掸衣袖,袖口上银线织就的回字图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神色如常,“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应当多休息才是。”
话音不轻不重,落在房中。
盛青远当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奴婢屈膝,欲将老夫人搀扶出去。盛青月亦欠身施礼,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离开。
眼见大势已去,老夫人随着走了几步;尚未到达门前,忽然驻足,猛地转身蹿至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双臂。
“文君,你是好孩子,菩萨心肠,不会不管他的吧?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不管他。”
我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好在吕伯渊及时扶住我的脊背。
“还请老夫人自重。”吕伯渊目光沉了沉,嘴角抿成一线,眉宇间隐隐有了不耐,“莫要强人所难。”
“母亲!”盛青月阻拦不及,慌乱之中踩到裙角,膝盖撞击地面出砰的一声。
这一下摔得很重,盛青月挣扎两下都没爬起来。
两个丫鬟搀着老夫人抽不出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好在小茹和杏儿就在门边,合力将人扶起。
堪堪站稳,盛青月窘迫得两颊滴血,咬着下唇,顾不得疼痛和老夫人,一瘸一拐地逃出门去。
盛青远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母亲,您就别再添乱了。”他皱着眉,语气严厉,带着责备。
厚厚的脂粉被泪水侵蚀,留下不堪的泪痕。老夫人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她的小儿子,将他不厌其烦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同时失去力气,松开了我的胳膊。
“对不住,我又糊涂了。”她垂下眼帘,声音低落,“是我又糊涂了。”
我实在无话可说,往后退了半步。
她的嘴角向下垂着,使劲儿扯了扯,仍是沉重的挂在下巴上;视线散在虚空里,没有再看任何人,脸上的表情凝滞而麻木。
终于她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走出门去。
纵然仍是前呼后拥,背影依然孤独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