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颇的道:“古之难事在于好谋而能听者,好谋不难,难在能听言。能听言不难,难在自己全无谋断。”
“章丞相既好谋能断,有良平之谋,却为何不能听吾主一国之言,使日后两家免遭生灵涂炭呢?”
韩忠彦正色道:“党项羌屡次寇边,罪在不赦。贵国却屡遣使劝和,当待其降伏,方可副贵国劝和之意。”
“此事非章丞相一人决之。而是朝野上下之公论!”
耶律颇得道:“待南朝退还凉州城,吾主自可劝党项降伏!”
韩忠彦道:“贵国要本朝退还凉州,却可忘了昔日贵国与党项羌不睦,亦尝取其唐隆镇,今还之乎?””
韩忠彦此言一出,帐内辽臣无不大怒。
唐隆镇本来是党项之地,后来辽兴宗伐党项时被辽国攻占。之后党项数次讨要,但辽国吃进肚子里,压根就没想过还给党项,装作不知道就是不还。
你辽国说我大宋占了党项凉州城,我还替党项主持公道,说你辽国占了党项的唐隆镇。
你们自己都不还,凭什么要我们还?
连耶律洪基也觉得对方言语无礼,命人将韩忠彦逐出帐去。
韩忠彦被几名侍从推出帐外后,片刻一名内侍出帐道:“宋使跪受国书!”
韩忠彦道:“外臣并非大辽臣子,引故事不跪!”
几名内侍上前斥道:“大胆宋臣不怕死乎!竟敢无礼!”
韩忠彦坚决不从,啐道:“番狗!”
韩忠彦这一句‘番狗’,令帐外内侍无不色变,只好回帐禀告耶律洪基。
其实辽主耶律洪基虽在帐内但对这一句‘番狗’也听得清楚,韩忠彦哪里是骂对方,简直是骂这帐内帐外之人,也包括他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勃然而起道:“大宋,吾兄弟之邦也;臣,吾臣;今辱我左右,如同辱我!”
“当杀之!”
耶律颇的闻此大惊与汉相梁颖一并拜在耶律洪基面前道:“陛下不可啊!”
“为何?”
梁颖道:“两国往来不斩来使!还请陛下念在宋辽两国百年之盟好啊!”
“此使者一杀,两国定然断交,刀兵往来,不如逐回宋廷。让南朝官家处置!”
耶律洪基怒气未息,左右侍臣闻之亦一同拜倒劝谏,有人甚至痛哭流涕一并苦谏。
耶律颇的道:“陛下,若是杀了宋使便是中了章三郎之计了!”
“此话怎讲?”
耶律颇的道:“宋使不过是颟顸罢了。若是陛下大怒之下,杀了此人,宋辽交兵必成定局。敢问如此对宋朝何人最有利呢?”
梁颖道:“不错,南朝本就惧我大辽,不肯河北沦遇兵灾。杀了宋使,河北上下必是同仇敌忾。此人是韩琦之子,父子皆是河北人士,在当地有着莫大威望。若杀了他,激起河北士民拼死之意。”
耶律洪基会意过来道:“不错,杀了此糊涂宋使,还遂了其意,成了他的名声!”
耶律洪基知道章越的了得,他还有对方一副手迹。这些年自己常看这幅字,一是他喜爱书法,二是想从这幅字看出对方性格来。
这些年大宋无论攻兰州,还是取凉州都如摧枯拉朽一般。一向骁勇善战的党项竟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实令他暗暗震惊。
听得耶律洪基此语,耶律颇的与梁颖都浑身大汗,终于把台阶递了过去,将话给圆回来了。
耶律颇的趁机道:“陛下,如今宋朝有章三为相君明相贤,又整兵经武,还在京畿辅地新设三军,其志不小,或有远图,实不可轻取之!”
“但章三有取凉州之功,既有震主之权,又有震主之威,还有震主之功,相位岂能久乎?”
“不如好辞答之,再借此事兴师问罪,若南朝还敢有狂妄之意,再出兵讨伐不迟。”
梁颖道:“陛下,凉州倒在其次,但耶律乙辛必须擒拿回国。”
“若让此人生根大宋,其知我虚实,实为心腹之患。”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
以为必死的韩忠彦住在营帐之内,结果也不见辽国处置。
不过三日之内,辽国没给他一顿饭食,饮水里面也是混了泥土。
韩忠彦见此自知自己性命无碍。此刻他虽说有些后怕,但想起在辽主帐外那一句‘番狗’仍觉得痛快,心道契丹每年拿着我五十万岁币,还不容许我骂一句番狗了。
三日之后韩忠彦携国书南归,辽国取消了对宋使一切馈赠燕行之礼。
不过随从无一人不高兴,大家都以为小命不保了,哪知竟逃得了性命。
韩忠彦一路南归回到宋境后,立即书报章越。
章越接到韩忠彦书报后,弹纸笑道:“此子真是命大!”
章越看着书报心道,尔契丹从今往后与我大宋打交道,当好生掂量掂量了。
想到这里章越拿起桌案上的笔墨亲自起草熟状。
章越已是很少动笔写字,日常都是由左右代劳,而这一次却不同。
但见熟状上书一行。
擢韩忠彦为翰林学士!